长安城外一座小山坡上，白居易背靠着树，手里拿着酒瓶，不断地往嘴里灌酒。他满脸通红，双眼迷离。
他胡脚乱踢几下，身边的酒瓶零散地旋转着，瓶口不断地流出酒，滴滴答答，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他的心。
白居易掀起迷离的眼，眺望着人来人往的长安城。他感觉此时热闹非凡的长安城，对他来说，是一个讽刺。
此刻，他如同陷入万丈冰河，想逃离却怎么也逃不了，那里是一个伤心之城。
他灌了几口酒，重重地把酒瓶摔碎，仰头，任不知明的泪水划过脸颊。
虽然世人指责他，但他并未做，何来承认?可终究还是不可挽回。
他很后悔，几十年来从未如此悔恨过。阴差阳错，是他间接导致了一位佳人凋零。佳人已逝，繁花过云烟。一片伤心，何以刻成圆。
公元804年，那是一个秋叶零落之日，他带着不舍、破碎的心，坐着桥子远赴他乡。
他途径徐州之时，徐州县令张愔，听闻他才气，盛情邀请他到府中做客，盛情难以推卸，况且此时他也需要一杯酒，需要借酒消愁。他便应邀而去。
宴席间，大家畅谈着诗词歌赋，聊着风花雪月。酒过三巡时，张愔便拍手叫出自己的爱妾关盼盼为大家舞一曲。
声乐响起，一女子身着白衣，从远处款款而来。她翩翩起舞，舞姿婀娜，如坠落人间的仙子。
白居易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他醉眼朦胧，嘴里呢喃着一个名字:香菱。
此时，酒醉人心，思念更浓。他喝掉杯中之酒，佐着伤心穿肠入肚。
乐止，舞停，酒尽。关盼盼带着笑意，款步上前，为他斟酒。
“白兄，这是爱妾关盼盼，素来仰望你的才情”张愔举起酒杯与他隔空相碰。
白居易隔空碰杯，道:“张兄，有此美妾，人生足已。”他仰头一饮而尽，看着眼前佳人，他心中的那个人的影子铺天盖地而来。
他不断地饮酒，酒醉，情浓，思念更甚。
他便潇洒写下两句诗赠与关盼盼:“醉轿胜不得，风袅牡丹花。”
“好诗，好诗，哈哈哈哈。”张愔开怀大笑。
关盼盼拿着诗，眼里掩不住欣喜，道:“妾身谢过。”
向来情事多烦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时，又不知与谁同舟，共度话桑。
翌日，白居易便继续远赴，昨日之事便成了过往，被封印在暗匣里。
这一封，便是十年。直到张仲素的到来，尘封之忆才暗香浮动。
园亭里，白居易与张仲素把酒欢，共谈往事。
“白兄，你可知，在你从徐州离开后的两年，张愔病逝。他的爱妾关盼盼，曾经为我们舞过一曲。在他逝去后，关盼盼毅然移居到徐州城郊云龙山麓的燕子楼，为他守节。一守便是这么多年，誰说歌女无情啊。”张仲素感叹道。
白居易细想，恍然如梦。“甚是，誰言歌女无情。”
“白兄，你看下，这是我为关盼盼所做的三首诗。”张仲素把诗递给白居易。
白居易拿起便吟出:“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俏然。
自理剑履歌尘绝，红袖香消一十年。
……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
遥琴玉箫无愁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
相思自古便相通，关盼盼思念故人，这又何尝不是他在每夜梦回时想起的香菱。
他不禁悲从中来，便也和诗三首:“满窗明月满窗霜，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
钿带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起即潸然。
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一十年。
……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坟上来。
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白居易在感叹关盼盼坚贞，张愔虽逝，佳人却还在为他守贞，而他此生，便只能分离。
此时，燕子楼。
关盼盼拉笼披风，走出院子。看着云卷云舒，万物萧条，远处都朦胧上一层雪，甚是冷人心脾。
寒灯紙上，梨花雨凉，我等风雪又一年。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不断地看着亡夫的旧物，睹物思人，残度余生。
她好似不知为何而活着，她好似在追寻什么，又好似不是。很多时候，她都是抱着旧物发呆，发呆到深夜，直到冷风灌入身体，她才发觉，天已黑了。
很多年前，她的生活里都是欢声笑语，温暖相随。她还记得那年，她为她仰慕已久的诗人白居易舞过一曲，为他斟过酒，他还作诗赠予她，那时她还天天在丈夫的温暖里沉醉。可不知何时起，一切都变了，世间好似唯留她一人，在不明白地活着。
这些年，张仲素来找过她，为她带来了白居易作的和诗。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她知道，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往，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云烟过海，不复存在了。
望着满园的萧瑟，她在迷茫着，年复一年，守着燕子楼，等着一个不归人。
直到某一天，婢女带来了一首诗。
“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四五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关盼盼捧着诗，曾经面无表情的她，此刻泪如雨下，道：“妾非不能死，恐百载之后，人以我公重于色。”
那夜，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不知在冥想什么，只是一动不动，直至深夜。
之后，她便绝食而亡。
白居易听到张仲素讲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他心里百感交集。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
回忆饮旧伤，夜未央，人已逝，空惆怅。
……
【写在最后】
白居易写诗逼死关盼盼的故事，是自唐末到明清不断演化来的，并非历史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