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来了吗?

这是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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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菲雯。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做白驼的地方。

白驼是一个小小的镇子,镇子的后面有一些小小的山坡,山坡上有很多的坟冢,以及开在坟上的白色小花。山下有繁茂的树木,树下隐匿着许多小小的房子,其中一个是我和我爸爸的。

我爸爸的工作只是在屋旁边的一块水潭里种些纤细柔弱的小花,花快开的时候,爸爸会把它们小心的剪下来送到城里去卖。

山峦叠嶂的地方缺少阳光,所以这些小小的花朵没有阳光的气息。

城里人却很喜欢这种没有生气的花朵,爸爸一早把花朵送到城里,下午回来时就只剩下空空的板车。

爸爸有时候带我到城里,和气的城里人叫我花农的女儿。

我是菲雯,我没有妈妈。

爸爸告诉我,妈妈的名字叫菲虹。

我没见过菲虹,所以我也很少叫她妈妈,我习惯叫这个挂在木架上的小照片上的女人菲虹,爸爸也从不纠正我。

那张小小的照片上的菲虹一直浅浅的温柔的笑着,眼睛亮晶晶的,用布条绑着的一条粗粗的辫子垂在胸前。爸爸偶有喝醉的时候,会抱着菲虹的照片压抑的哭,这个时候,菲虹会和爸爸同框,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爸爸哭的时候会叫“菲菲”,有的时候叫我,有的时候叫菲虹。

爸爸是一个温和的男人,他温和的对镇上的每个人笑,尽力去帮每个人的忙。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他,我不喜欢大家表面上笑着说谢谢,然后在我身后送我一个同情的叹息。

所以我不像他。我觉得我可能像我妈妈。

十二岁那年,有个很年轻的男人来到我的家里,说要给爸爸说一门亲事,他希望爸爸可以娶下边村子里的一个小寡妇,他的妹妹。

这个年轻的男人很高,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的,可我觉得他很凶,当他说要和爸爸商量着把婚事办了的时候,我害怕地哭了起来。

爸爸过来抱我,我躲开,不小心撞到木头架子上,然后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醒来后,那个年轻的男人陪在我的床边,他伸手掐了掐我的脸,说我应该叫他舅舅了。

这个舅舅送我回到家,我看到我的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多了一张床。我的书桌前坐着一个男孩。他听到我们开门的声音回过头看着我,他的眼睛很黑很亮,无辜的平静的看着我,清澈的冷冷的,看着我。

男孩叫做白。

舅舅告诉我我昏睡了将近两天,我晕倒的当天,爸爸再婚了。

也许是我知道自己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于是在睡梦中提醒自己继续昏睡用来逃避这个现实。

我不叫女人妈,男孩也不叫男人爸。

谁能遇到生命中能温暖自己的人?

我这样寒冷的持续了四年的对峙中一次又一次问自己。

直到有一天,那个女人的尸体在距离镇子不远的水库里发现。

女人被人打捞上来时,身上穿的是菲虹的裙子。

我躲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切。

我讨厌她,更讨厌她穿着菲虹的裙子死去,好像是让我重温了一次妈妈的死亡。

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一只粉红色的棉花糖。

到家以后,爸爸作为唯一嫌疑人被带走了。亮晶晶的金属手铐圈住了他的双手。

后来的庭审中,爸爸因蓄意谋杀罪,被判处死刑,后来因认罪态度良好,减刑至无期徒刑。

爸爸临走前对我说,菲雯,你要相信你的父母是善良的,他们没有做过错的事。

爸爸伸出手去,想摸一摸白的头,但是白躲开了。爸爸看着白没有表情的脸,说,你该叫我一声爸爸了,你知道的,我没有杀你妈妈。

白的眼睛依旧如初见时般清澈,这些年他已成长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看着爸爸不说话。

爸爸叹了口气,看着白,说,照顾好菲雯。

和白在冷房子里待了三个晚上,他依旧不说话。

晚上很冷,白给用他和我的被子包着我,而他用手枕着头靠在墙上,眼睛看外面的月亮。

我闭着眼睛,假装要睡着。他的手指摩过我的眼睛,他说,菲雯,你真漂亮。

白亲吻了我,我没法躲开。

三天后他说要把房子卖了,然后带我到城里去。

被爸爸帮助过的人觉得我们可怜,每家每户凑了一点钱给我们。

我们用旧板车拖着所有的行李,走到了城里。我们在这里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除了女人的坟冢与骨灰。

后来白回去过一次,把爸爸留在院子里的花做成盆栽带了回来,摆满了不大的新屋子。

我们的新屋子只有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唯一的一张床,床上放着我放着用水泥袋捆的沙袋。我告诉白,这是有形的界线。

白只是看着我,还是没有表情的模样。

白辍了学,像爸爸一样开始种花。只是那些白色的朴素的花朵,在白的侍弄下慢慢的从花瓣的顶端开始显出娇艳的绯色,一点一点变得妩媚丰腴。

白用卖花的钱和打零工的钱供我上学。

后来我们去探望爸爸的时候,遇见了舅舅。他说他愿意照顾我们。

白拒绝,但舅舅坚持每月给我们一些钱。日子稍稍好过了点。每个月总会有一天,我可以烧一顿带着肉味的晚饭了。

白没有继续消瘦下去,我也是。

可是狱中的生活让爸爸显得更瘦了,脸上已经没有了生气。爸爸一直不告诉我们为什么,固执得就像白依旧不肯开口和爸爸说话。

空洞会成为繁华,而繁华是一场幻觉,本质亦是空洞。

我考上了大学,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当我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天,我却只想到了日后的生活会更加艰难,白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从那天起,白回来的越来越晚了,他的身上开始有青色的印痕和浮肿。我用毛巾帮他热敷的时候,眼睛里会有泪流下来。白说,菲雯,千万不要让我看到你哭。我勉强笑一下,说是被热气蒙了眼睛。

这样的狡辩很无力的。白转过身来紧握住我的手,逼我看他的眼睛。

我还是不敢去看那一双依旧清澈冷清的眼睛,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我感到有什么柔软在碰我的头发,可能是白的嘴唇?

我哭起来,说,白,我不上学了好么,我出去打一份工,我们一起养家。

白环抱着我,拍我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婴儿。他说,我答应过要照顾你,我会让你读书的。

我知道白是倔强的。

而我也是。

我偷偷去找了舅舅。

我心疼白,可我也心疼我自己。

我还是去上学了,用舅舅给我的钱。

大学的校门是一把闸刀,生生劈开了我和曾经的生活。舅舅每个月给我的钱很多很多,白积攒半年都不够舅舅给我的一个月的生活费,我很节省,却也省不下一分钱接济给辛苦工作的白。

白开始在城里的花鸟市场上卖更多漂亮的花,我和我的某一任男朋友去买花的时候,遇见又脏又乱的白。

我在宿舍的阳台上养了一小盆那些没有名的小花,夏天的时候会很繁盛的开。

白二十岁生日那一天,我买了生日蛋糕回家。

白显得苍老而疲惫,二十岁的少年,看起来却像是而立之年的男人。

我们的房间里,满满的都是小花盆栽,让我觉得陌生。原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我和白的家了。

白说,菲雯,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的生日,我想要你。

我往房门外走的时候,鞋跟被花盆之间随便丢着的尼龙绳绊倒,被白捉住手腕摔在那张窄窄的床上。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是白还是弄疼了我。

那天晚上,白扯着我的头发把我从床上拖下来,告诉我,爸爸在监狱自杀了。

白太用力了,我痛的哭了起来。

我和白连夜赶到监狱,和爸爸的遗体告别。舅舅也来了,他坚持把女人的骨灰带来,和爸爸的骨灰混在了一起。舅舅说,这是爸爸和女人的遗愿。

爸爸的七七之后,我发现我怀孕了。

舅舅来到学校帮我办理了退宿办理了休学,带我在城市的边缘租下了一套小小的公寓,也带我去了医院。

八个月之后,我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舅舅很喜欢这个孩子,执意让这个孩子迁户在自己名下,甚至为之和舅母离婚。

我从郊区的出租屋,搬去了舅舅原来的家里,为了照顾我们的孩子。

爸爸的一周年,我和舅舅去给爸爸扫墓,我们没有遇见白。

回来的路上,舅舅逗着我怀里的孩子,说,菲雯,你知道么?我妹妹不是你爸杀的,她是自杀的。因为你爸不爱她。她喜欢穿菲虹的衣服就是为了造成假象。她一直跟我说,为什么年轻的时候你爸不爱她,就算菲虹死了,你爸也不能爱上她呢?我妹妹她是有病的,所以我把她嫁给了我们村里的一个花农,骗她那个人就是你爸爸。虽然我妹妹和我妹夫没有感情,但是那几年我妹妹也没有发病,还生下了白。可是后来,我妹夫出了意外,死了。我去帮我妹妹操办葬礼的时候,才听到男方的家人说,白是你爸爸的孩子。

我抱着我的孩子,我和白的孩子,脸色变得苍白,怪不得这个孩子一直病痛不断,原来是因为他的爸爸妈妈本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

我感到喉咙被掐紧,胃里也是翻江倒海,可是却什么也不敢说,我怕舅舅知道这不是他的孩子以后,他会抛弃我们母子。

舅舅看了我一眼,继续说,白是你爸爸的亲生儿子,而你不是。菲虹嫁给你爸爸之前,就怀了你,菲虹在城里上大学的时候不知好歹被人强奸,受不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才回到村子里来找了正和我妹妹处对象的你爸爸。你爸爸爱她,想要照顾她,他甚至都不计较菲虹曾经抛弃他去奔富贵,不计较我妹妹死心塌地的爱着他,他和我妹妹早上分了手,下午就娶了你妈妈。菲雯,我告诉你,我妹妹是被白推进水库的,是白陷害的你爸。因为白知道自己是你爸一次喝醉酒后诞生的孬种。你听明白了么?白是在报复。

白让你生了他的孩子,他不是爱你,他是在报复。

你和你妈妈一样,就该被我和白强奸了给我们生孩子。

不过我没想到白会爱上你,那么白知不知道你是用你的第一次换来了那些叫做“助学贷款”的学费?……

不要再说了!我突兀的打断这个所谓的“舅舅”。我大声的喊,为什么这一切要你来告诉我,白呢?为什么他不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

我一声比一声高,直到一个耳光突兀的打断了我的尖叫。

空气没有像影视剧里那样突然安静起来,我的孩子在舅舅的怀里病病歪歪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填补了这个时间的空白。

我到工地上去找白。工地上的人说他前一段时间就走了。我按他们给的一些信息去找。我想我是突然发现我是爱白的。他是我爱的第二个男人。

我在一个长途汽车站附近的小旅馆里找到白,在很脏的一个房间里。我敲了敲开着的门,背着舅舅给我买的第一只品牌包在外面站着,里面有难闻的霉味一丝丝的飘出来,我看到地上散乱着劣质而廉价的男人的和女人的衣服。

我突然害怕见到白,我怕他用那种恶狠狠却又没有温度的眼神看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们有一个孩子。

白扶着门把手站在我的面前。他没有穿上衣,胡子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刮了。从门缝里我看见一个用被子捂着胸的黄发女子,一点都不漂亮。

我说,白,我想你,我来看你。

他看着我嘴角抽动一下,说,叫哥。

我问白,我们回家好不好。屋内的女人发出一声嗤笑。白抓起门边折叠桌上的一只空酒瓶砸过去,吼道,笑屁。

我吓了一跳,告诉白,家里的小花快死了,你得回去照顾它们。

白说,你不是不用我管你么?你的花死了,关我什么事?

我知道这些话不是他想说的。于是我衷求他,让他回家。

他对我说,菲雯,你最好不要自以为是,你以为你谁,你妈当年就是这么害死了自己!

我打了他一巴掌,很重,至少我的手肿了起来。

他甩开我的手,把我推出去,然后很大力的甩上门。

我回到我和白的家,把门窗锁好,扭开煤气罐。

我的眼前出现大片的幻觉。

真实的和虚无的。

山坡上的坟冢上开着白色的小花。

我坐在爸爸的腿上将一朵小花插进头发里。

男孩清澈的眼神。

女人发胀变形的湿淋淋的身子。

飘过鼻尖的小花清香。

男人俯头的亲吻。

春天潮湿的用沙袋隔开的床。

背上深深的青痕。

黑暗中粗暴的抚摸。

一张流泪的脸。

白好像回来了,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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