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很早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比身体野蛮生长的青春期更早。我不喜欢交朋友,没什么梦想,对眼前的和远在天边的各种事物都无甚兴致。七八岁时,我看着身边的想当飞行员的男孩和想当明星的女孩,觉得他们幼稚;几年后他们长成精力无穷无尽的少年和故作矜持的少女,我觉得他们不可理喻。
我的身体里住着个老灵魂,那时候我总这么想,并引以为傲。我知道自己性格乖僻,自以为是,但我不在乎这些。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已经是个稳重的大人了。现在想想,其实不是,我照样会为了考试拿低分难过半个星期,照样会幻想自己某天偶然获得了超能力。十五岁的身体里居住的确实是十五岁的灵魂,只是它特意表现得老气横秋罢了。
那时那个少年是活的,但后来被杀死了。凶手是谁呢?至今也不知道。成绩的不断下滑,父母几乎触及离婚的争吵,奶奶的一场大病,高三仿佛没有尽头的灰暗的日子......好比一个人身中数刀而死,不进行法医学分析就难以得知哪一刀是致命伤。我同时放下了成年人的思考和少年的天真,开始为了生活而生活。那时我觉得人生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今后不在乎是在大学浑浑噩噩度过四年、找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和某人相亲结婚,生个孩子而后衰老并最终死去。
一晃神就到了大二,我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我们总觉得快乐的时光像白驹过隙,但其实无聊的时间更是快得像航天飞机。但流逝的时间在这一年的其中一天稍稍驻足,一股神秘力量把入土多天只剩骨头的少年挖了出来,赋予他新生。那天早上我坐在父亲的摩托车上,去离家颇远的一家拉面馆吃早饭。从小学开始每到周末父亲就常喊我去吃面,他永远是买两碗牛肉面,然后把牛肉都堆到我碗里。不过多年来我早就习以为常,对此也不如何感动了。那天让我心脏一颤的是父亲的白发。那天挺冷,我低头避着风,只听见摩托的轰鸣和低低的风声。不经意间一抬头,竟发现他头顶稀疏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小半,白发均匀地分布在黑发之间,想剪掉都无从下手。我恍然想到他三十一岁才有了我这个儿子,如今他也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父亲还能陪着我多久?母亲和奶奶又如何呢?我真的喜欢孤独、抗拒感情吗?我未来会重复他们的人生吗?
在那一刻,少年的鬼魂被重新赋予血肉。他曾经因为生活的千头万绪难以言喻的苦难死去,后来又因为生活中千丝万缕玄之又玄的感情复活。他尽量不熬夜,尽量吃早餐;他记住了要多打电话回家,不再和父母争执;他开始学着理财,开始筹划今后的人生;他决定认真对待学业,努力寻找生活的乐趣。他的二十岁躯体里的灵魂只有十八岁,且永远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