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酿醋(下)
“甄舵主。”一个黑影赶到了苏宅侧门。甄平看见来人,知道这属于宗主叮嘱的头等要紧的事情,赶紧让他进院。还没等苏宅里面的人忙得四脚朝天地商量对策完毕,外侧的护卫就来报,霓凰郡主竟然已经到达了苏宅附近街道。无奈间,甄平召集苏宅的暗卫,立即布控在郡主身边跟随保护。
霓凰情绪极其不稳,根本无暇顾及身边的异动。她并没有进苏宅,而是转到了后园外的那棵大梅树下。这里是一条暗渠边上,平时无人经过,站在这里,可以勉强看到靖王府后院的屋顶。无人之处,霓凰终于垮了下来,伏在梅树的枝干上,放声痛哭起来。
远近的暗卫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想到甄平的命令“只准保护,不许让郡主觉察”,都不敢擅动。
哭得这么多委屈,只有无人看到的地方才敢宣泄么!霓凰只觉得心头极苦极苦。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缓下气息,忽然拔出剑来。躲在不远处的甄平吓得魂不附体,火速指挥两个使暗器的暗卫靠前,随时准备着霓凰失手时用暗器弹开剑刃。
霓凰对着如水的剑锋凝视了很久,不由苦笑了一下。痴等了十三年,一朝相认万事成昨,简直是滔天巨浪向着一艘破旧的小木船冲上来,一般人怎么承受得了。可是她毕竟是穆霓凰啊,还有弟弟和云南穆府,当年林殊噩耗传来尚且不会轻生而去,如今他人都还在,她又怎会轻言生死?
死是最容易的,强行承受一切地努力活着才痛苦。
她忽然猛地出剑,剑气震开地面数层泥土。剩下来的部分,她直接用手指慢慢扒开。到底还是触碰到那个熟悉的物件了。她心里一动,泪盈于睫。光阴还在啊,光阴都在呢。细细分开覆土,酒坛子的形状终于露了出来。用力一拔,还未揭盖,浓浓的香气,好像隔着岁月传过来。泪水根本一点都止不住了,她胡乱擦着,却流得更急了。
不管不顾间,已经开了酒盖,酒还未喝,眼泪竟然落了进去。这香甜的梅子酒,反正也不会有人来喝了,如今混了咸泪颗颗,恐怕此后就要苦涩不堪了。一仰脖子,酒已入喉,还有一些顺着嘴角流下来,和眼泪混合在一起,落在前襟上。纵然十三年前还是酒意不浓的果酒,经过这漫长岁月的反复蹂躏和艰难沉淀,早已甘冽得入口即醉。霓凰不管这许多,仍是不停地大口痛灌着。
以往在军中,凯旋庆功的时候她也和众人畅饮,分毫不输男儿。如今才大半坛子酒下去,霓凰已经身体瘫软。从穆府出门时就没穿披风,又一路提气使轻功飞奔,已是周身受寒、耗费了不少内力,再加上情绪突然崩溃,大半坛酒已经可以彻底灌醉她——又或者,只是她自己真的想要喝醉罢了。
甄平在暗处等了许久,看郡主仍然没有什么反应,悄悄遣人去看,发现她已经昏了过去。惊吓之余火急火燎地命人叫来吉婶,把郡主抱回了苏宅,一面命人暗地里到穆王府报信。晏大夫一搭脉,捋了捋胡子道:“倒是不妨事,这丫头比苏公子脾气顺畅得多,心下大伤大悲时愿意主动发泄,没有伤及根本。如今虽然受寒高烧,但主要是因为酒醉方才不醒,睡一觉就会好的。”便命人煎药熬茶,让吉婶给霓凰喂了醒酒药。
霓凰昏沉沉地,感觉到一种甘苦温热的东西入了口。她已经无力细想,周身笼罩在药香间慢慢睡去。
苏宅本有空着的客房,但是新年一直未启用过,所以暖炉也多日未点。房间和床铺太冷,晏大夫和吉婶都不同意让高烧中的霓凰住在那里。甄平前后细想,最终做出了一个他认为江左盟一定会全体附议、而他自己打算万死赎之的重要决定。
原著:琅琊榜
作者:海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