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童年的人,小时候的事大半忘了,然而在一个难以成眠的晚上,我遇见了我的童年。那是一幕美得让人疼痛的夜色,四处都是虚幻得像仙境的烟雾缭绕,仰头还有那一弯明月,我凝望着月亮,在那一刻我竟然在月光里看到我的童年。我突然感动得想哭,就像久别故土的人终于寻得了她的故乡。我的童年原来一直在月光里住着,仿佛一下子又回到小的时候,“从前,天上有个月亮,月亮里面有棵树,树下有个女人,女人带着个孩子。。。”
(一) 月光
乡村的夜晚,总离不开月光,特别是六七月的天。在如今都在室内吸着空调的冷气,那时候的人们则更多地享受着自然的凉风。大人们忙完一天的农活,在日头下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竹床搬出来,用冰凉的井水一遍一遍地擦洗,再在院子里撒水。我家的地理位置极好,地基填得很高,和左右的邻居中间都有个用很长的石块铺就的弄巷,就连北墙后面都是个小弄巷,最好的要数前面是条河,在夏天,河面上吹来的风特别凉爽。我家的院子特别大,因为比路面高很多,所以不用院墙也自成一家。
那时候,晚上并不常有电,晚饭过后大人小孩就躺在竹床上,抬头就是星空,没有今天的高楼阻挡视线,天空显得特别慷慨,给了我们最完整的怀抱。每晚必做的功课就是数星星,确切地说是找星星,找出王母娘娘用金簪划出的天河,遥遥相望的牛郎星和织女星。而关于他们的故事不厌其烦地听了很多遍,大人们也自是被纠缠着讲了很多遍,每次听了都对王母娘娘恨得咬牙切齿。那时候我们小孩自然不懂爱情,只觉得一家人应该在一起,像我们无数的普通家庭一样。有的晚上是月明星稀,我们又恋上了月亮,月亮里面总隐约看见一棵树,我们无限地发挥自己的想象,有的说树下是个母亲带着一个孩子,有的说像是个男人在砍柴。而关于月亮里面的一棵树的故事的版本有很多,每个版本我们都听得十分入味。有时候大人也会讲一两个鬼故事,吓得我们用被单把自己整个包裹起来,不敢呼吸,实在憋不住了,又把小脑袋瓜子露出来,使劲地猛吸几口气,复又钻进去,有时候就那样折腾着睡着了。更多的时候是猜谜语,家里姐妹多,可以自己参与动脑筋的事我们似乎更带劲儿。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时候我们都能那样安静,也常常打闹得不行,在月明的时候,纠集一帮同龄的孩子,在村里的晒谷场上做各种游戏,我们喊着,叫着,笑着,闹着,直到有一家的大人来找自家的小孩回家睡觉才不得不收场。那时候的我并不常和自己同龄的孩子玩,总喜欢混进年龄稍大的孩子里面,她们懂得更多,游戏起来更有意味。玩累了一路小跑回家,月亮也跟着我跑,用她的光辉照着我脚丫踏着的石板小路,像极了母亲的温柔。
(二) 水
我住的村庄不依山却绝对是傍水的,我的童年若没了水的浇灌是没有一点趣味的,一口井,一方河水滋养着我年少的岁月。更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抑或是七八岁,我爱极了我家附近的一口井,我可以在那打发整个上午或下午,那是一口用石块砌成的井,井沿做了一定高度的护栏,周边用石块铺了一块地,很干净,再边上有一棵树,一颗很少见的树,至今为止我没在任何一处看见过第二颗,树身并不高,大概不会超过二米,树皮的颜色是少见的灰白色,且较光滑,最重要的是树枝像粗壮些的藤条,是折不断的,十分有韧性,它常年开着一种花,那花就像一白色的圆形的小球似的,特别好看,且能拿在手心里玩很久都不会枯萎,叶子是很小的,却终年翠绿。我们总是玩累了就到树上折腾一番,因为树身不高很适合小孩攀爬。大人是不喜欢小孩去井边玩的,自然不会给我任何汲水的工具,后来我们也聪明了,把半个吃过的西瓜的瓤肉挖掉,用丝线或者毛线吊住两侧,也可以在井里提水上来了。很大的黄瓜的大头也是可以做的。自己提起来的水我们当酒一样来喝,也用来洗脸,洗手,很清凉。更多的时候是嘻戏,乱洒在玩伴的身上。井里还有一条红鲤鱼和青鲤鱼,有时会浮出水面上来,他们总是紧挨着,像一对情深的情侣,畅游在属于他们的清凉世界。
让人更痛快的是去河里洗澡了,五六岁的时候不会游泳,总痴痴地看着大龄的孩子在河里尽情地玩,心里盼着自己也能下水,可家里大人们交代得紧,不敢下水,几乎每个夏天村里的河里、江里都会淹死小孩,自己心里也怯怯的,可想起来还是有几次差点丧命在那片河里。清楚记得也是那么一个下午,日头还没落尽,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地跳进水里了,我照例蹲在河边搓衣服的石块上玩水,有个跛脚的女孩跳下水时那只跛脚把我带了下去,因为她那只脚是往外弯的,也不知她一只脚如何能游泳,但不管怎样她确实把我带下水了,我那时太小,一点不会水,我只记得自己拼命用脚去踏没在水里的搓衣服的石块(搓衣服的石块一排一排呈阶梯型的)但每次刚踩到一点边儿又整个滑在水里,仿佛挣扎了很久,最终才被救起,后来姐姐和那跛脚的女孩打了一架,回家后我们姐妹对我差点被淹死的事非常默契地缄口不提,父母若知道了就再也没有玩水的可能了,这点即使年龄很小也懂得这个世故。再大些我也能玩水了,各种花样无所不及,蛙式的,侧泳,仰泳,有时伙伴还会弄翻泊放水里的船,我们从这边钻到那边,或爬上面朝天的船底,走来走去,或牵手牵成一排,嘴里喊着“一,二,三,跳”都扑通地跳进水里,想起来那时的种种做法都是十分危险的,但孩子的眼里是看不见的。有时还是中午就趁大人在午休偷偷下水,玩累了把衣服稍微拧一下坐在太阳底下暴晒一下也就干了。
(三) 游戏
小孩子的主要功课就是用来游戏快乐的,那个时候大人不会要你学钢琴,画画,跳舞,也没有很多动画片看,所以倒有了各色各味的游戏,抓蜻蜓,捉青蛙,挖蚯蚓,挖野菜,最刺激的是在河里,田里的沟渠里捉鱼虾了,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天我找到了一个小沟渠,我把水一勺勺地掏干了,发现里面有很多鱼,我用大筐装回家,然后妈妈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对我说“真了不起!”,然而那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过,那都是稍微大龄一些孩子可干的,何况我是女孩,最重要的是我特别怕蚂蝗,记得有次村里把湖里的水抽干,大家都在泥浆里捉鱼,我也下去了,但很快一只蚂蝗沾在我小腿上,我一个劲地哭,哭到有人同情地帮我把它剔除下来,从此就不太敢下水了,但我还是有机会去捉鱼虾的。我们那里流行用细小的竹子支起一块纱布或丝网,放点鱼饵,隔上几分钟轻快地收一次,每每都会有些收获,这些小鱼用碎椒炒一下,绝对是美味的。
那时候零食不多,所以我们的游戏也包括为自己找零食,我们去菜园的墙头找酸叶草,还有一种带刺的植物的茎杆,最好吃的是类似草莓的那种苞苞,有时玩伴也会顺手牵走别人家的一条黄瓜,但我父亲对我的行为习惯要求很严,我是不敢摘别人的,后来我总去偷自家的,也和偷别人的一样刺激。
几乎每个小孩都会踢毽子,跳绳,我们那会儿还特别喜欢下棋,说是下棋,其实通常是没有棋子的,我们小家伙大中午是不睡觉的,喜欢坐到弄巷里,弄巷里是很通风阴凉的,我们也就是在地上拾到一些碎玻璃片,瓷碗片,青瓦片当棋子,在巷子里的石块上画棋盘,也常常杀得眼红。每每下棋的时候,总有个傻哥哥(我家邻近的一个有些智障的青年)凑过来温和地对我说:“末,你姆妈吃饱了饭吗?”他总是谦和地笑着,遇到谁都是这么一句话,且终年是这么一句话。更小的时候还玩过一种摔炮的游戏,我们会团一些干净的黄泥或红泥土来,平均分了,然后做成个小碗形状,把碗底尽量做薄,有时还会吐口唾沫在碗底,(不知为什么要用唾沫,大概是摔的时候声音能响一些)然后用力反扣摔在地上,这样泥碗底就会出现一个洞,对方就要用泥土来把这个洞补好,技术好的,摔的洞就大,对方就要牺牲很多泥土去补缺,这样久而久之有一方的泥土就会输的差不多了,就是这样一个游戏也常玩的不亦乐乎.
即使在童年,在游戏,童年的我也是有很多不快乐的,别的小孩能做的很多我都不能去做,我很希望我能和别人一样去河里摸螺丝,很希望渡船去江边的地里偷花生,很希望在和小朋友闹别扭的时候勇敢地和她打一架,很希望去更远的山上采蘑菇,挖一种好吃的野菜,特别羡慕别的小伙伴可以去砍柴。可这些我母亲总不让,“你去找死啊”母亲会咆哮着瞪着眼睛,总让我哀求的眼睛地逐渐暗淡下去。母亲的爱总像狂风暴雨,任凭你心里哭得梨花带雨。有些“好处”都给了年长些的姐姐,于是我开始十分盼着自己长大,然而我稍年长些,竟没了做这些的兴致了。那些大概都是十岁以前的一些事了,念书后又逐渐有了另一番新天新地了。
小的时候,能在乡村度过童年是件很幸福的事,那些过往,就像个美丽的梦,虽然也有那个年纪的快乐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