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溪靠在病床上,望着窗外那凌晨三点的月色,乌云已经翻滚了一大圈,那月亮也渐渐从朦胧中沉睡,显得暗淡又失色,黑夜也就此低下了头。好像一切的景象都在告诉她自己,她的肿瘤很快就会完全恶化,不祥之兆也即将来临。
从去年的春节到今年的冬天,已经快一年了,窗台上盆栽的叶子从淡淡的青到绿,从绿到发黄,最终成为枯枝败叶,落入土中。辰溪看过那叶子的四季的变化,好像叶子的颜色都是在不寻常之中悄无声息地改变自己的本色。那片叶子的生命对于辰溪来说很长久,它的意义渲染着辰溪对生命的重新认知,让辰溪知道了,变化无常。叶子的生命会因为环境、自我发生改变,那么自己的生命也会同叶子一样改变,渐渐老化,最终逝去。
在这不到一年里,辰溪每天像似度日如年,各种化疗、手术,每一天都兼备难熬,穷途末路,仿佛下一秒人生的大转弯就要来临,每天都要仔细抵挡和提防着死亡的来临。她不愿意死去,但对于一个病人来说,能够克服病魔的方法只要坚持治疗和不断地信念。可是好不容易快半年了,自己的身体却彻底的完完全全的垮了下来,甚至每当身子动上几下都会感觉筋疲力竭。病人,是谈不得求生欲望的,求生欲望是每个病人在至少绝望之前都有的,每个人都会坚持与病魔抵抗,可最终到底是折入尘土。
而现在的她,就像是个卧在床上的植物人一样,又像即将落入尘埃的老姑娘一样。面容憔悴的她与去年的她简直像是活了几百年一样,两个她天差地别。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坚持。
在这个肿瘤层里,几乎没几周或者没几天就能听到一个病人逝世的消息。每当听到别人说到这样的消息,辰溪的心里总会咯噔一下,总害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了,她拒绝,更不愿意去期待。每当走在这个楼层的过道上,她发现逝世的癌症患者往往比那些新生面孔的病人要少很多。有多少人能活着离开医院,又有多少人将终生折进医院里,最终痛苦的逝于在陪伴自己这么久的病床上,而病床也就是自己痛苦时期唯一的照料者与见证者。
“哎,听说隔壁王大奶的孙子昨晚凌晨2点多给走的,真是可怜呐,小男孩才9岁啊。”刚刚才能入睡的辰溪,听着临床的阿姨这么说道,迅速地睁开了眼睛,她看着窗外,寻找着那一轮明月,希望它在这一刻就能复燃,然而看到的只是一张纸上无比刺眼的太阳,她决定还是一定去看一看那个小男孩启月,也要见他一面。
辰溪依靠着轮椅的支撑来到了一个暗淡无光的病房内,看见病房里的医生的无望而又无奈的面孔,启月的亲人的痛声哭泣,好像上一秒世界还值得憧憬,下一秒就是厄运的袭击。那张素白的单子上罩在一个小小少年的身上。在这之间,回看轮椅上的自己又是多么的悲哀啊,她难以想象自己的某一天也会像这个场面一样,多么的可怕,她也是越来越害怕死亡的降临。可是现实就是这样,她不敢也不得不去接受这些重任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辰溪坐在轮椅上,看着那张病床上的一切。启月,是肿瘤层最小的小男孩,而她自己仅仅比启月大8岁,可以说他们两是这楼层里最小的病人了。在整层楼中,启月和辰溪也是最能聊得来和玩得来的人了。启月来这里已经两年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医院,但尽管如此,他依然还是努力坚持、努力微笑,最可爱的小男孩了。辰溪想着和小男孩在医院的点点滴滴,尽管年龄上有差距,但是他们都是彼此坚持的信念。他们一起抵抗病魔,一起努力的微笑,互相关照。
想起第一天到医院里,她朦朦胧胧地听见启月问着妈妈:“这个姐姐没事吧阿姨。看着她脸色苍白无力,我听大叔说吃点水果可以补充一些能量,所以同我将我们老家土特产的水果带过来,姐姐醒了可以让姐姐尝一尝。”辰溪努力的睁开眼睛,看着小男孩的背影离开了。在肿瘤科这个大家庭里,每个人都是互相关照,每个人都是肿瘤科大家庭里努力绽放的昙花。尽管昙花一现,尽管这个大家庭或多或少的离开或到来,但是肿瘤科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停息的。
妈妈走到辰溪的轮椅的旁边,说:“还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个小男孩是多么的乐观可爱啊,像在肿瘤科里,能够这么有情有义、充满想象力的小脑袋又懂得互相帮助的小男孩是多么好啊,如果没有命运的转折,小男孩长大了,想必也一定会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又哀叹了几声而去。
辰溪沉默了许久……想必这个家庭一定很难熬,看着启月父母一天一天的变老,他们都是从乡下来到上海,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管你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里,失去一个人,家庭就没有了完整性,也会失去很多的幸福。
可命运就是一个玩弄你的家伙,让你谈不得求生欲望。它只得让你脑海里想着两个字“坚持”,坚持与病魔抵抗也是每一个病人最后的希望。辰溪默默地想着,她想起了《滚蛋吧,肿瘤君!》里的一段话:“经历过,爱过,坚强过,战胜过自己,有过这些过程,才算没有白活过呢。有时候活在自己的想象里,是一件挺美好的事,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在乎,没有恐惧,没有忧愁,甚至没有死亡。”
所以辰溪宁愿去相信。是小男孩启月的乐观与可爱让上帝都会嫉妒,才非要他去天堂里陪他。但愿我们都会记得有这么一个小男孩曾在这个世界走过,路过,爱过,笑过。山有封顶,海有彼岸,漫漫长途,终有回转,余味苦涩,终有回甘。但愿每个人都有和启月一样会心的微笑。
辰溪带动着轮椅向病床前努力的移动许久,她留下了那深深浅浅的泪水,又沉默着。她希望天堂里的启月不会像那凌晨三点的月亮一样,暗淡又失色。希望那月亮是雪亮而又皎洁的。
再致你,以眼泪,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