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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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十字街口的二十年老汤砂锅店,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国富安循着声音过去,看见一个年龄约有七十岁的老汉正在耍酒疯,这是喝酒上头了,嘴里说着一些刺耳的话语,寂静的街道被他的声音炸开了锅,吸引大量围观的路人。

听砂锅店老板说了个大概,原来社区有人给老汉带来慰问,把他划为孤寡老人一列,他无论如何都不接受,老汉说自己有妻有儿在大洋彼岸,就快回来了,这是他经常提到的话题,但是听进去的没有几个人,一个酒鬼,说的话又有谁相信呢?都当成是老汉说的胡话。不管社区工作人员怎么劝说,老汉都挣脱着出门,摇摇晃晃差点摔倒在店门旁边的石狮子上。

这时站在旁边的国富安一个箭步过来,将老汉扶住了,两个社区工作人员从后方急忙向前,对国富安道了句感谢,架着老汉的胳膊向东方向而去,可能是那老汉的酒劲上来了,晕晕乎乎安静了许多,嘴里呢喃着一些听不懂的话语,慢慢消失在街口的视线外。

国富安在砂锅店找个偏僻位置坐下,平时他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总是错过饭点去吃饭。他在学校图书馆做兼职,主要负责搬运和整理书籍等一些简单的工作,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将书籍重新归类一次,货架位置的标签也要实时更新,方便来借书的同学寻找位置。兼职工作既充实了自己的大学生活,又可以挣点生活费。

平时只要没课,国富安就会过去帮忙,偌大的图书馆,常常出现他的身影,跟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其它系的同学,不过他们来的次数很少,加起来都没有国富安一个人来的次数多。所以图书馆老师总会放心把一些事交给国富安来做,他的兼职工资也能拿到不少,在领到第一份兼职的工资时,他没有给自己增添一件新款式的衣服,也没有去肯德基吃一份大餐,而是跑到古水老街用自己的工资买了十二把木梳子,送给了福利院的十二位阿姨,国富安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刚出生就被遗弃了,他无名无姓,名字都是院里阿姨给起的,正是福利的宽容和温暖抚平了他内心被亲人遗弃的伤痕,并以强者的姿态面对生活。在福利院这里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没有姓氏的孩子,都会有两个这样的姓氏,男孩姓“国”,女孩姓“党”。

这天恰好是周六,图书馆的值班老师李鸿威电话通知国富安,说有个退休的老教师过来取书,需要多叫几个力气好耐力强的同学,帮忙给这个老师搬一下书,参与这次搬书的同学都会有量化加分的,这可是不小的诱惑力,对年终评优评先及奖学金评定有很大帮助。

国富安知道这个消息后,心想这书肯定不会少,先抛出量化加分的诱惑,然后联系好班里的几个同学,就匆匆往图书馆赶。远远就看到其它几个系的同学在图书馆门口等着,应该也是来帮忙搬书的。

不一会儿李鸿威老师就从图书馆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我们都过来了,连忙招手,对着我们喊道:“同学们,快来,书都在七楼的库房里,冯老师正在里面清点数量。”

站在旁边的几个同学应声而答,快速向七楼爬去,都想着多表现一点,这次来的是一个退休老教师,学识强、人脉广毋容置疑,得把握住这个机会。

国富安和几位同学到了库房门口,看见冯老师正和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白净中年人聊着。后来询问得知,这个中年人是冯老师的学生,也是国富安他们的学长,比他们来得早,正在往屋外搬书,看见同学们走了过来,冯老师喜笑颜开,向国富安他们挥了挥手说道:“同学们好,今天就麻烦你们了,要把这些书帮忙搬到我住的地方。”还没等他们回答,老师就赶紧从自己衣服兜里掏着什么,嘴里说着客气的话,拿出来香烟挨个给他们让,整得他们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国富安和同学在旁边站着,老师给的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还好那个中年学长及时化解了这个尴尬,扭过去脸有些生气地说:“老师,你就别让烟了,他们都还上着学。”

老师拍了拍学长的肩膀笑了笑,布满皱纹的脸挤成了一道道缝,忙将烟收了起来,微笑着说:“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今天把你喊过来出苦力,这是生气了。”

学长没理老师,只顾搬着自己的书,国富安和几个同学也赶紧上手,跟着学长一块搬,七楼到一楼,一楼到七楼,断断续续传来有回响的脚步声,参差不齐,稀里哗啦,听得心烦。还好这天是周六休假时间,来看书的学生不怎么多,这要搁在往常就要被投诉到学校纪检部了,不过国富安的要求一直比较高,他让大家上下楼时都放轻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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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国富安才发现冯老师就是前两天砂锅店碰到的那个老汉,原来他是一个退休老教师,酒醒之后的冯老师说起话来,才发现是个有些唠叨的人,全程一直说个不停,讲着中年学长上学期间的趣事,话语连绵不绝,像是听了一本厚厚的故事书,国富安和同学的耳朵都快起了茧子,这连珠炮的话语搁谁也受不了。

冯老师要搬走的图书数量多,类型却只有一种,都是同一种诗词解读文集。在搬运的过程中,老师一直叮嘱我们要小心,不敢让书褶皱了,摆得要齐整一些。国富安和同学都可以看出来,老师把这些书视如珍宝,每个人都小心挪动、摆放,不敢有一点差错。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所有书都装在了车上,国富安和同学一块来到了老师的住处,开始把书往楼上搬,如此反复上下楼梯,经过这么大的体力消耗,再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了,还好老师没让他们把书搬进屋,只让把书放到了过道上。

国富安和同学们临走时,各拿了一瓶汽水一饮而尽,学长很客气地对他们说:“谢谢你们了,就把书放到过道吧,接下来就交给我了。”学长让他们留下了自己的班级、名字和联系方式,可能是统计量化加分用吧,但是只留下所在班级及名字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留电话呢?听着冯老师那唠叨的话语,可能都不希望电话被打过来吧。

隔了一天,国富安正上着专业课的时候,手机突然接收到来了一个信息,“小国你好,我是前天让你们帮忙搬书的退休老师,刚才买的东西有些多了,提不动,你能来帮帮我吗?”

国富安有些诧异,看到是个陌生号码以为是骚扰信息,再看看短信内容,看到说话的方式,毋容置疑就是冯老师,他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找自己,但出于礼貌还是回了消息,“不好意思,我正上着课,得等一会儿。”

“没事,不着急,你下课过来就行。”接着冯老师给国富安发了一条所在位置的短信,然后用一个句号收尾。

国富安下课没顾上吃饭,就赶紧向冯老师发的那个位置走去。绕过两个街道,远远看见老师在兴隆药店门外的木椅子上坐着,佝偻着腰,看着来往的车辆,偶尔冲着行人打打招呼,似乎是碰到了认识的熟人,这个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冯老师和谁都自来熟,仿佛能回应他的都是他的朋友,但这种外放式的热情是最孤独的表现。

冯老师看见了国富安,手扶着木椅的扶手吃力地站了起来,用习惯性唠叨的语气对国富安说:“小国,你来了,还没吃饭吧,咱先吃饭,这有个三十多年的川菜老店,味道好得很,咱去尝尝。”

当时国富安愣了一会儿,不是说买的东西多拿不动,这一看不过是一袋药材的重量,这怎么一来就请吃饭,他心里满是拒绝,碍于情面也不好说,还是跟着冯老师一起往前走。

国富安手里提着老师买的药,一路上听着冯老师的唠叨说,偶尔回复两句,基本都是冯老师在自言自语,此时他只想着找个理由开溜,他的心思不在这里,他还想着图书馆的科普类书籍还没统计,这个在本周内就得完成,而他不喜欢拖延,都喜欢把事情提前完成,还能留够时间进行修改,不饶点滴,不饶自己。

到了川菜馆,国富安跟着冯老师随意找了个位置,他坐下来沉默无语,平时自己一个人吃饭习惯了,再多一个不是很熟悉的人,感觉怪别扭的。

冯老师倒是跟店老板很熟络,一直在说着家常话,点上四个招牌菜,就看见店老板熟练地从柜台拿出来大半瓶白酒,“冯老师,这是您上次喝剩下来的酒,一直给您存着,都多久没来这里了,我做菜的味道都快忘了吧!”

“怎么会忘,您这做的回锅肉可是一绝,配上二两小酒,那太美了。对了小国,这可是我私藏的好酒,今天咱俩喝,谁都不带上。”冯老师早已将酒倒上,喝了一大口砸了咂嘴,满足地点了点头,对他而言,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发疯。

国富安听图书馆李鸿威老师讲过,冯老师嗜酒如命,常常以酒交友,每次吃饭无酒不欢,切记不要陪他一块喝酒,他的年龄都七十多了,真不敢出个什么事。想到这里,国富安尽量委婉着说:“冯老师,我这晚上还有自习,不敢喝酒。”

可以看得出冯老师脸上微妙的变化,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喝酒多了些,脸上变得通红,但是没有喝醉,这时冯老师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对国富安说:“小国,我的父亲是一名作家,由于历史原因那个时候一家人走散了,只知道我爱人和儿子去了美国,从此再无音讯,每天活在无尽的思念中,我是跑遍了全国的各个地方,最后才在河南这里安定下来。我听李老师说你的情况了,你是孤儿,我是孤寡老人,其实咱俩差不多,那天搬书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善良笃定,勤奋踏实,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冯老师喝酒喝得有些多,不过思路还是很清晰,说起话来逻辑性很强。国富安突然听到冯老师说出这样一段话,先是很诧异,同时感觉很温暖。既然冯老师愿意把自己的过往讲给自己来听,那自己就当那个最忠实的聆听者,他要和自己交朋友,还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头,而自己才二十二岁,想到这里,一种别样的暖流涌上国富安心头。

自从冯老师的父亲去世后,他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整理父亲生前的文集,解读并注释,反复地推敲打磨,常常熬到后半夜,只有在文字世界里他才能找寻一分安静,才能睡个好觉。冯老师还有个妹妹在北京,多次喊着他到北京来住,冯老师脾气比较倔,也没往那边搬,就一直一个人在这儿住着。

国富安听完冯老师对自己讲的这些往事,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心里很受触动,暗暗下决心,要把冯老师当朋友,年龄不是问题,惺惺相惜更能抱团取暖。他也能理解冯老师为什么这么唠叨了,每天面对冰冷的墙壁,没有一个倾诉对象,憋在心里那该多难受,喝酒只是一种消愁的方式,唠叨也只是一种宣泄的方式。

国富安趁冯老师不注意把剩余的酒收了起来,给店老板使了个眼色,店老板一看便知,赶紧将剩酒放回了柜台里。国富安站起身扶着冯老师,小声说道:“冯老师,我该上晚自习了,咱不喝了,我送你回家。”

在回来的路上,天色已黑,寒意悄然袭来。冯老师时不时地呼唤着“登儿”,这估计是他儿子的名字,看着他布满褶皱的眼角,早已流出了两行热泪。

国富安将外套披在了冯老师的肩上,搀扶着他一直送到家门口。冯老师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以后,就自己走了进去。国富安赶着上晚自习,就没进去,跟冯老师打了个招呼,拿上外套就离开了,房子里面会是什么样呢?未经老师允许他不会随便进入。

临走时冯老师从药袋子里取出来两瓶豆酱,递给国富安说:“这是上等的豆酱,大药房医生送我的,你拿上吃吧,跟你同学分一分。”

“我平时在学校食堂吃饭,也用不上,冯老师您留着吃吧!”国富安准备下楼,顺手将冯老师门口的垃圾提了下去,那里面传来发霉的食物的味道,让人作呕,这得放了好几天没扔了,他赶紧侧过头去,快速跑了下去,看看时间,正好能赶上晚自习的时间。

在周天的时候,国富安主动给冯老师打了电话,准备问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开始惦念这个认识不久的老伙计。

冯老师像是在睡觉,刚开始没接电话,好长时间才把电话回过来,说话语速变得缓和起来,能听到他是很开心的,他还在忙文集注解的工作,但有些忙不过来,就邀请国富安过来帮忙。

国富安一路上很是期待,想象着从事文艺创作的老师住的环境会是什么样子,工作起来又是什么样子,真正地去感受一次,熏陶一下,会受益匪浅。

怕时间不够用,国富安没敢多停留,一路小跑奔向冯老师住的地方,爬着楼梯,细数着问候的话语,转眼间就到了,他轻轻地敲了敲门,侧耳去听里面的声音。

房门开了,冯老师披着一件衣服走了出来,眼里布满血丝,笑着对国富安说:“小国,我都是凌晨开始忙碌,安静无人打扰,一不注意这又忙到凌晨四点多,平时一睡都得到下午一点多,你的电话让我提前醒了。”

国富安小心翼翼走到了冯老师的书房,看着他桌子上放着一个搪瓷碗,还有一碗没吃完的面条在冒着热气,没有任何配菜,仅仅放了点昨天拿的豆酱,和外面的喝酒吃饭完全两种状态。在他的房子里看不到一瓶酒,整个就是一个书屋。他环顾四周,除了书还是书,堆满了整个房间,再也看不到其它任何东西,有些地方摆放的书籍比较乱,有些书本开着没合上,有些书本叩在了桌子上,国富安起来准备收拾一下,想着不让自己闲下来。

冯老师当时就制止了国富安,不让他乱动,否则他都找不到了,每个地方放的什么冯老师都记得很清楚,一个萝卜一个坑般地准确。此时他正在全神贯注地修改凌晨写的书信,示意着国富安坐下来,让他再等一会儿。

“小国,左手边柜子第三层最右边匣子里的钢印签章给我取一下。”冯老师从抽屉里取出印泥,用手戳一戳试试效果,然后摆在桌子上。

国富安按照冯老师说的位置,那块钢印签章一找就中,一点没有偏差。将钢印签章拿给冯老师,就看到冯老师将图书馆搬回来的书一本本小心码好,打开扉页,然后对着签章哈了口气,给每本书上都留下工整的印记,最明显的就是“敬赠”二字。

看着冯老师翻阅的新华字典还是一九六三年的,泛黄的纸张不知道翻阅了多少次,这是完全将岁月揉进了学术研究里面。从图书馆搬来的书籍都是冯老师的心血,注解文字夜以继日地去写,并且都是自费印刷,一本也没出售,都是送给他的那些文人挚友的。

冯老师和国富安在窄窄的书屋里面,开始了一项简单而不凡的工作,将一封封亲笔书信装进信封里,小心粘好,和盖好印章的文集放在一起,摆放、封存、邮寄事无巨细,本就狭窄的书屋多了好多快递盒,这里就像是一个临时的快递中转站。

国富安从这时开始两点一线,学校和冯老师家,闲暇时间除了去图书馆兼职,大部分时间都在冯老师这里,每天帮着冯老师寄快递,然后就回到学校上课了,但是他心里一直有个事,就是想着把老师的房子收拾一下。

说干就干,国富安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就过来了。这次是帮冯老师收拾屋子,他已经得到了冯老师的默许,他知道,除了书本不能动,别的东西都是可以动的。

国富安拉开阳台的的窗帘,一阵刺眼的光芒投射进来,灰尘在阳光照射下清晰可见,紧接着他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这得多长时间没打扫了,看着窗户上贴得报纸已锈迹斑斑,夹杂着铁屑和粉尘早已将报纸上的文字覆盖,国富安用手掌抹了抹报纸,才能看到上面写的内容:“忽然,蝴蝶从书桌上缓缓飞起,在我这小小的空间里翩翩起舞,它舞动的姿态很优美,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又一条美美的弧线。我呆呆的用手托着腮,就这样傻傻地看着它飞舞。它轻轻缓缓地舞着,舞着,仿佛一个朦胧迷离的梦,我便陶醉在了它那迷人的美中……”最后的标注是摘选自巴金《家》,国富安痴痴地看着,完全被这一段美丽的文字吸引着,他的心里也有一个写作梦,此时这个梦仿佛就像是文字中的蝴蝶一样,飞到了他的心里。

国富安从门口拿上清扫工具,打上一盆热水兑上清洗液,把屋里全部收拾了一遍,把那些锈迹斑斑的报纸全都扯了下来,窗户擦得透光透亮,桌椅沙发擦得都恢复了最初的亮色。冯老师每次站起身来想要帮忙,国富安就把老师送回了书屋里面,不让冯老师参与,全程一个人在屋里跑来跑去,两人偶尔交谈几句,就各自忙自己的事情了,自从国富安的出现,沉闷的屋里多了些爽朗的笑声。

一个人如果专心于做一件事,哪怕再难戒的瘾也能戒掉。冯老师已经好几天滴酒未沾了,对他来说这是很少见的,他一直忙着这些文集的工作,平时吃饭就对付一下。但是这次知道国富安过来,冯老师起了个大早,拿起许久未提的菜篮逛了一趟早市,买了一些菜和肉,还到生鲜市场买了一条新鲜的鲈鱼。

冯老师趁着国富安打扫卫生的工夫,他就在厨房里开始忙碌起来了,案板上甩肉切刀的声音,油锅里爆香的葱姜味,铁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

一盘盘成品菜肴出现在桌上,种类齐全,香味扑鼻,原来的一双筷子变成了两双筷子,声音也变成了一老一少的笑声。

冯老师看着房里灯明几净,心情也豁然开朗很多,那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这一切都是小国的功劳,他打心底里感激眼前的这个阳光小伙,看到他仿佛看见了年轻的自己,纯正善良,意气风发。他从抽屉拿出了多年以前旅游的相册,向国富安分享着自己的故事,那些年他去了很多城市,名山大川,通都大邑,一谷一溪,一洞一岩,哪里都有他的足迹,他并不是去享受美丽的风景,而是去寻找心中的那份对亲情的期盼。

一段岁月,凝聚一份感情;一件旧物,承载一份记忆。国富安能理解冯老师的那种感受,就像他刚刚离开家时,每次尝到福利院食堂的鸡蛋捞面时,他总会想起父亲的模样,然后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对沉默寡言的他来说,哭出来更好受一些。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老一少两个人互诉心声,那深埋在心底的烦心事都说了出来,这时两个人都成了最佳听众,开始在客厅象棋盘里面游走世界,过了楚河汉界,就慢慢走到了对方心里,不管是黑棋红棋,两人都不会用象和士做防,两个人都是一往无前的兵,不破不立,就为当自己的将。

国富安大概用了两周时间,帮冯老师把一本本文集及亲笔书信邮到全国各个城市,送给冯老师的各个朋友,他平时拿个记事本,上面记录了邮寄的各个地址,怕把电话留错了,他邮寄前总会打电话提前确认,保证万无一失,这或许也是冯老师毕生的心愿。

冯老师的朋友隔三差五都有回信过来,他腿脚不方便,每次都是国富安帮忙到快递站去取,冯老师看着回信别提多开心了,一封信可能反复读好几遍,看着冯老师发自内心的喜悦,国富安也是由衷地开心。

冯老师很是感激国富安,把他当成最信任的朋友,每次有了创作灵感,写完文章就跟他第一个分享,他写的文集注解有很多生僻字,他看国富安愿意学习,就耐心地讲给他听,不管何时,都能看到他对文学的忠诚和严谨。

在那段时间,国富安只要有时间,就到冯老师那里去学习,近朱者赤,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每次都能收获很多。跟着冯老师的脚步,国富安学习了很多文学创作上面的知识,包括标点符号的使用,散文、小说、诗词等不同题材的创作方式,写实和写意的区别等等,加上长期在图书馆不断学习积累,国富安在写作方面进步飞快,学校的广播稿大多都是他写的,这时的他在学校文学社已经崭露头角。

在国富安实习期间,他收到了冯老师的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见字如面,向小国问好!

我是冯老师,我一直念着你,我现在住进你所在的福利院了,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伙伴,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缘分让我们聚到了一起,真后悔没有早点来这里,看到这里的大朋友和小朋友,他们是多么好的伙伴,天天都想着把好的东西留给我,真是比亲人还亲,你在这里生活和学习这么多年是幸福的。

恭喜你实习期间表现优异,接下来有个好工作就能自力更生了,我本来想着托关系帮你谋一个好工作,但我知道你的秉性,你是不会接受的,所以我也不会做违背你心意的事情,但是你要始终记得黄永玉大师说的一句话:“不饶点滴,不饶自己。”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要给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并在实际行动中时刻警醒自己,做到经验已够,思考已足,才能够有所收获。

我在福利院的图书室开了个朗读课,每天都有老人和小孩来听,没想到这个年龄还能发挥自己的余热,想起我们在一起学习的场景,真是快乐而短暂。虽说离开了家换了个地方,但我更对这个地方念念不忘。每当看到那一张张可爱的笑脸时,我的心里也是一阵酸楚,看着你成长这么好,我是十分开心的。他们生活的道路上跌跌绊绊,我会用尽力气将自己的那份温暖带给这些老人和孩子,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争做那个最优秀的自己!

在这里总有一种温暖祥和的氛围,你们的叔叔阿姨总会想着办法给我们创造好的生活条件,组织各种活动让我们参与进来,忘记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开始去享受新的生活。我看到每个孩子的适应情况不一样,有些孩子话不多性格很内向,我也参与其中,就常常鼓励孩子多与人交流,密切关注着每个孩子的状态,经常与与他们谈心,生怕遗忘了隐秘角落的每个孩子,试着去打开每个孩子的心结,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

多去外面看看世界挺好的,我记得你实习的地方有个水街,有时间的话可以去逛一逛。正是这些经历让我们慢慢打开心扉,拥抱太阳,热爱生活,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自己更要主动去面对困难,就像倪萍《姥姥语录》里说的一句话:“自己不倒,啥都能过去,自己倒了,谁也扶不起!”我也常常用这句话勉励自己。

福利院现在成立了单元小家庭制,这是很不错的一种创新模式,我搬进来时就去看了看,小家庭就有了家的感觉,朝夕相处也拉进了彼此之间的感情,房间里每天都是欢声笑语,小朋友谈论着新近发生的趣事,跟阿姨倾诉最近生活和学习上的烦恼。护理阿姨心思细腻,记着每个孩子的生日,当哪个孩子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提前买好要做的饭菜,等所有孩子都回来的时候,看那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这是最难忘的一天,有最美味的饭菜,有最真挚的祝福,像这样的事情常常如此,常常难忘。每次包饺子就是最热闹的时候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包着饺子,各有各的任务,忙而不乱,其乐融融,待饺子一出锅,惦念彼此谁都不抢着吃,都有一种默契,自己多出点力都想让家人多吃点,一锅出了一锅又下,井然有序,吃在嘴里,这是最幸福的味道。我有时也来蹭份饺子,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嘛!不过我听你的话喝得很少了,只有在开心的时候喝两杯,有小朋友盯着,我是绝对不会喝多的。

刚来的这段时间,想说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段经历我会一直藏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因你实习的原因咱不常见面,但是心里面一直在想念你,想再聚一次可能不是那么容易,但往后总会有机会,现在你马上就要步入社会了,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继续秉承初心,在自己的岗位上再接再厉,务实而充实,温柔而坚定,用自己的绵薄之力为社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国富安看到冯老师的书信,心里也踏实了很多,冯老师终于搬进福利院了,有院里的老人和小孩作伴,以后他就没有那么孤独了,老师这么挂念自己,得尽快抽个时间回去一趟。

福利院外环山公园的紫荆花盛开了,到处弥漫着花香的味道。国富安刚刚从外地实习回来,两天前就和冯老师约定好了,带着冯老师逛逛公园晒晒太阳,顺带在这里下上几盘象棋,这是冯老师为数不多的爱好,只要一有时间两人就会一起下棋。棋盘早已摆好,想想上次和老师下棋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当时冯老师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象走日马走田车走直线炮翻山的规则都忘了,他硬是炮走起了直线,看着他开心的模样,国富安也将错就错,这时候还谈什么规则,开心最重要。

国富安看着冯老师迟迟未出现,正当他准备打电话时,看见冯老师的那个中年学生过来了,他在后面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冯老师,向着国富安这边走来。

在国富安的影响下,冯老师已与倔强的自己达成和解,不再和社区工作人员闹了,也承认自己是个孤寡老人,不再辜负每个人对自己的关爱。他将家里的存书全部捐给了福利院,主动住进了福利院的老年部,他在这里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每当看到爱心无国界的外国爱心人士来捐赠时,他还不忘打听“登儿”的消息,“登儿”一直活在自己的期盼之中。

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国富安实习期间,冯老师患上了严重的阿尔兹海默症,自理能力越来越差,记忆也在慢慢消失,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有“登儿”的回忆,坐在轮椅上说话时,就常常将这个词挂在嘴边。

“富安,冯老师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你,这是他送给朋友的文集,还有一本留给了你,今天就转交给你吧,本来冯老师想见面时候亲自送给你的,没想到这病来得太快了,现在已经认不得人了。老师趁着清醒时候叮嘱我说,让我无论如何把这本文集交给你。”

国富安打开那本文集的扉页,看着里面写下的文字已经变得歪斜,但表达的内容清晰可见,“山花,开在无人过问的山梁上,开出的野性,生动了萧条一冬的山岗。”看到这里,国富安的眼泪吧嗒一声滴了下来,泪水浸透了山花两字,他在心里种下一朵山花,绽放在每一处阳光照进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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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冯老师的影响下,国富安不断尝试诗歌创作,将自己的亲身经历融入到作品中去,他的《山花·绽放》诗集出版了,获得了巨大成功,尤其是《我想在你心里种一朵花》更是给了很多人温暖和鼓舞,成为现代诗歌的典范之作,他将此本诗集的全部收入都捐给了养育自己的福利院。

国富安再次路过那家川菜馆时,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多少年了还是一点不变,看到店老板还是熟悉的音容笑貌,那瓶存在柜台的白酒自冯老师离开后一直无人开启,国富安点菜点了冯老师的老四样,把酒倒满,看着对面的酒杯仿佛冯老师就在眼前,他说声“老朋友,我想你了,干杯。”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十字街口,国富安手捧着一瓶醒酒的热茶,水汽氤氲飘于眼前,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时间宛若静止,他侧耳一听,仿佛再次听到砂锅店内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他还是本能地走了过去,却再也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他闭上双眼,驻足观望曾经走过的求学之路,追忆那些过往的足迹,猛然发觉,这条包含了他所有情感且绵延无尽的路,有冯老师最重要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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