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已掩了，“女儿……不孝啊”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声撕破了寂静，在九十年代初的老旧小区中扩散出去，唯“不孝”二字在喀痰声中减弱了声势。
78岁的张永生，穿着女儿刚熨好的白衬衣，混着舒肤佳和浓重的烟味，拖着行李箱，蹲坐在楼底下。
楼上，张小娴坐在沙发上盯着门呆呆的，还没从她爹冲出去的那一瞬间缓过神来。
事情好像是从他爹拉在床上开始失控的吧。
虽然不算什么劳动模范，但张永生早些年也是厂里那一批兢兢业业40年光荣退休的老员工，平日里小区里溜达，遇到几个同在厂里工作过的”老战友“，总要提几句”我当年"。”我当时在的时候，啊呀，那个小李才刚刚来，啥都不懂呢，办公室拖地还绊了当时张厂长一脚，得亏我给打了个岔，汇报了厂里情况，小李才不至于被罚，哎呀，转制后人家现在都是李总了……“”不过这小李啊，还是很上道，到现在过年过节的还会给我送条烟，拿瓶酒呢……”“可不是……”谁说老大妈八卦，老大爷的八卦一点也不少。
转制后，厂里来了一大波小年轻，虽然不认得他，也都抱着对老年人的尊重，叫声爷爷好，后辈的这种尊敬，张永生很受用。
可谁成想，大好的退休日子被体检给打断了，体检报告上一句“肺部有阴影”，叫张永生不敢再细想，人到了这个年纪呐，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早几年想到，“到那边去”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好歹不过双脚一蹬，两眼一闭，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真到今日，晚上睡觉巴巴地瞪着天花板地“煎鱼”，开始细细盘点起年轻时干过的坏事，做过的功德。应该，还是能上天堂的吧？可是，当年我在周主任面前说过小林的坏话，最后害得他被调走了，这……不会也算吧，但是后来小林还因祸得福，现在可是林老板了，我也算功德一件吧……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好容易把自己的思绪熬到了睡梦的边缘，刷一下，突然听到已经去世多年的舅舅站在床前，说，你来啊，吓得张永生连连后退，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挣扎了一宿，再睁眼，总算熬到了鱼肚白。
接下来几天，夜晚成了张永生最难熬的噩梦，白天拖着老伴，棋友，菜市场里逛一圈，老年活动室走一遭好歹能消一消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但一到晚上，思维就像草原上脱缰的野马，一会二十年前，一会五十年前，甚至有一天，半梦半醒间，梦到在厕所拉屎，怎么也拉不出屎，最后一使劲，总算畅快了。
“你……快来啊，爸拉……在床上了，我不方便，你来帮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