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文写于2015年的5月左右,为组织读书会线上#村上,你好#的主题分享而整理的。关于如何阅读及评判村上的作品,推荐大家上“知乎”看下张佳玮的回答,个人觉得非常简明,也非常到位。对于如何反思村上春树的作品,推荐大家留意一下内田树的《当心村上春树》,内田树比几乎所有人更理解,也更喜欢村上春树,但也更加深知一旦着迷村上春树的作品,会有怎样的结果。个人才疏学浅,在此仅仅说说自己的感受。
二
如果仅仅从文字的角度,村上春树堪称完美,包括我在内的无数人都曾被村上的某一段文字打动过,就如李敬泽所言,村上春树是“这个时代的卡夫卡”,他用文字富于想象力地表达人们心中难以言喻的情绪,是全球化时代人的生存境遇的感伤寓言,阴郁但带着商品的气息。读村上春树的文字,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同时,也就如村上本人发明“小确幸”一词一样,我们总是很容易借由村上的启发,去实现更多美化生活的可能。
就我个人而言,会喜欢威士忌,的确是因为受村上的影响,每一口单一麦芽在嘴巴里面绽放出来的味道,都会让人特别感慨语言的贫乏无力;我也借由村上的指引,发现了契诃夫的《萨哈林旅行记》,听到了古尔德演奏的布拉姆斯的“间奏曲”。在我们听爵士乐、跑步、甚至走在一段孤寂旅途时,总会感觉村上春树就在身边,源源不断地为我们递上一段精妙的文字,作为我们内心的旁白。
以上这些废话,其实都是铺垫,主要是为了说明:尽管我接下来会质疑村上,但不代表我不喜欢村上。我只是一个个普普通通的读者,没有读过村上的所有作品,即使看过的几本,也谈不上读得有多深入,但我想,质疑是每一个读者的权利,即便是粗俗卑微如我者也有的权利。
三
那我会质疑村上什么呢?
我对村上的质疑,是受到马尔克斯的一篇短文的启发。马尔克斯在这篇名为《与海明威相见》的文章中,描述了了一种解读及评价小说的方法,并比较了海明威与同时代的威廉.福克纳。关于如何解读及评价小说,马尔克斯建议把一部小说,当成一个钟表,大部分的小说,是可以“在弄清楚了作者的发条装置之奥秘后,我们再把它回复原样”,但对于威廉.福克纳的作品,却用不上这种方法,“因为他似乎没有一个写作的有机体,而是盲目穿过那圣经的宇宙,宛如一群放在满桌是水晶玻璃的店铺里的山羊。人们力图剥去他纸页表面的东西,但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弹簧和螺丝钉,不可能再回复原样了”。
所以,马尔克斯会这样说到,“相比(威廉.福克纳)之下,海明威的灵感要少些。激情和狂热也少些。他及其严肃,把那些螺丝钉完全暴露在外,就像装在货车上那样。也许鉴于那个原因,福克纳便成为一位与我的心灵有着许多共感的作家,而海明威则是一位与我的写作技巧最为密切相关的作家。”海明威当然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但与福克纳相比,海明威并未突破生活之于写作的局限,讲白一点,就是创造天地狭窄,却没有勇气去摆脱。
也正因如此,1947年,福克纳被要求评价最重要的美国作家,提到海明威时,他说“他(海明威)缺少勇气”,海明威听后大发雷霆。海明威让他的一位将军朋友出面为他的勇气作证,这位将军写了三页纸的长信来证明海明威当战地记者时是多么英勇无畏。不过,海明威自己也知道,作为一个战地记者的勇气,不同于作为一个作家的勇气。
勇气,就是我对村上春树的第一个问号。村上春树和海明威其实很像,长于短篇拙于长篇,精于技巧而疏于宏大。他们都少有敌人,因为他们从来不曾站在绝大多数人的对面。将白一点,他们都缺乏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福克纳说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才勉强有了一点对人类命运的“悲悯”,但村上连这种一点点的“悲悯”,都不曾有过。那村上有什么?按村上自己的话说,“不管全世界所有人怎么说,我都认为自己的感受才是正确的”,不敢离开自身的窠臼,不敢否定乃至批判自己,这就注定了村上春树的作品,在拨开精巧的外衣之后,其实藏着一个巨大的空洞与空白。
没有信念,没有灵魂
四
我们都不够勇敢,所以,我们都喜欢村上春树。
五
就如昨天@佳山 昨天分享的那本《美丽新世界》时提到的:毁掉我们的,不是我们所憎恨的东西,恰恰是我们热爱的东西。
内田树在《当心村上春树》一书中提到,村上春树就像一个精于泛音技巧的演奏家,很多人会成为村上的拥趸,是因为都觉得村上说出了自己心里想说的话,甚至感觉村上的这些文字好像就是写给自己的。
对于内田树所说的“泛音”,我不妨举个例子。
“你非常需要别人的认可,所以你对自己往往求全责备。你外表坚强,而在内心里往往感到烦恼和没有安全感,你时常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充满疑惑,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有时你是外向的,你和蔼可亲,容易交往,善于交际;但有时你又是内向的,小心谨慎,沉默寡言。你渴望的一些东西往往是相当不现实的。”
这一段是我最早接触星座时,我所收到的的性格分析结语,我当时还真信了。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这段话对绝大多数人其实都适用。这其实是一种十分普遍的“巴纳姆效应”, 巴纳姆效应(Barnum effect)是1948年由心理学家伯特伦·福勒通过试验证明的一种心理学现象,以杂技师巴纳姆的名字命名,认为每个人都会很容易相信一个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特别适合他。即使这种描述十分空洞,仍然认为反映了自己的人格面貌,哪怕自己根本不是这种人。
(以下这些都引自《当心村上春树》一书及相关书评)
村上春树是个深谙制造泛音技巧的作家,让忠实的读者们萌生一种“被选中的收信人”的感觉。而村上“完全不受评论家们的好评”这一文坛事实愈发强化了读者们的信心:“那么,我现在聆听着的这个泛音,是唯有我才能听到的。
“消费社会的急速发展给大都市罩上了空虚和倦怠的空气,以至于人们在当今这个“父亲”缺位的社会里备感不安,催生了迷惘的年轻一代。村上文学中弥漫的失落感恰好代言了找不到生活目标和航海图的人们的迷惘。但正如村上文学反复讲述的那样,世间充满了邪恶的力量。面对随时可能入侵的邪恶力量,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扫雪,做没有回报的工作,或是当在麦田里玩耍的孩子们遭遇危险时悄悄出手相救。而村上文学的孩子们就是从这里找到了克服失落感的妙方,发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虽然确实平淡无奇,但却在某个地方与灵魂的配电盘连在了一起”。
总而言之,喜欢村上,不是病因,不是病名,
而只不过是一种文明疾病的表征而已。
这种文明疾病的表征还有很多,譬如《遇见未知的自己》、《我们都一样年轻又彷徨》、《你的孤独虽败犹荣》、《人生如此艰难你要自己强大》、《咖啡苦不苦》、《再不远行就老了》、《旅行,人生最有价值的投资》、《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其实,我自己也是这种病的患者,我也在等着医生和解药。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告诫自己,努力控制病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