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既然顾恒撂下了狠话,王总和宋经理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晚上就是健身健美大赛的决赛之夜,一切以工作为重,处分的事等正式通知下来再说。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件事,都认为公司对顾总监的处分不过就是做做样子,何况他今天的一番说辞,简直就把他捧上了深情好男人的宝座。
“你信不信,对岳响河的处分也会不了了之的。”赵连薇既鄙夷又羡慕,但见到何峪风一脸怅然若失的样子,她的心里很是沾沾自喜。
“可是按以往的惯例,两个人中至少有一个人是要离开公司的。”程静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望向何峪风,说:“何组长,你刚才在宋经理办公室门口没听到响河说什么吗?”
“没有。”
“她没替自己辩解什么吗?”程静感到很奇怪,响河在李蔓面前都可以做到不卑不亢,怎么遇到这么大的事她却一言不发,难道是另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赵连薇嗤之以鼻,说是被误解才会拼命解释,像上次她和何峪风的绯闻纯属谣传,所以风波自然就会平息,可是这次却不一样了,视频音频样样都有,任她怎么否认都没用,何况——
“何况什么?”何峪风冷眼扫向一边,问道。
赵连薇被他不怒自威的气势吓到,声音一下小了很多,说:“这种事,到哪一步其实只有他们两个清楚。今天有心人把它爆出来,说不定正合某人的心意呢。再往坏了说——”
程静有点惊讶,因为她想到了更深一层,也就是赵连薇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如果是岳响河自己想把事情抖露给大家呢?她猛地一摇头,厉声道:“不会,响河不是那种人。”
“她是不是那种人,我们怎么知道”,赵连薇扬了扬下巴,“何组长,你比较了解她的为人,你觉得响河是那种人吗?”
响河当然不是这种人,他比任何人都相信她。但是响河沉默的态度还是出乎他的意料。自从淌进怀真这趟浑水,很多事情都似是而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何峪风是唯一一个知道响河外公与叶董深有渊源的人,可即便是这样,响河仍旧不愿与他透露更多细节。
她是有什么苦衷吗?还是说,在与顾恒的朝夕相处中,她真的……
何峪风止住自己的念头,不敢再往下深想。
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做到心如止水,可是当他在酒吧第一次看到那晚的监控录像时,他还是吃醋得要疯了。
难道真的只有自己离开响河,她才能得到本属于她的一切,才能完成她的梦想吗?
他胸中一阵起伏,不禁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这都是他罪有应得,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响河……”听到程静喊响河的名字,何峪风身形一顿,眸中倏然升起一片浓黑的乌云。
他不知刚才一番悲来填膺的思虑看似很短,其实却很漫长。响河在不远处望着他,直到眼里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她以为当赵连薇问他时,他会一口否决她们对她的质疑。
可是他却迟疑了。
“响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赵连薇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刚才他们的谈话她听去多少。响河吸了吸鼻子,湿润的眸子在眼眶中快速地转了两圈,坦然一笑:“我来问问何组长,下午赛场布置还需要我和小宋帮什么忙?”
在眼泪快要掉下来之前,何峪风一把抓起她的手臂走出了文策中心。
“你看过那个视频了,是不是?”
何峪风点了点头。
“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响河红着眼,声音沙哑了几分。
何峪风垂下的手轻轻换成向上的姿势,他下意识地想去给她擦眼泪,可又停下来。
他提了一口气,笑道:“你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人,我尊重你的选择。”
“有主见的人?”响河又哭又笑,一颗心已经烂在胸腔外面,“这是我听过的,最恶心的称赞了。”
“难道不是?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顾恒又怎么会——”
“那段录音明显是被处理过的,难道你听不出来吗?就算听不出来,你可以问顾铭啊!”
“问了顾铭又能怎么样?!刚才顾恒说你们在交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否认?”
“我……我,不是我不想说,是”,响河闪烁的瞳仁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她猛吸了一口气,突然愣住了。
这股香味,好熟悉。响河稍微凑近又闻了闻,终于记起了这股味道。
这股女人的香水味,她在公司楼下早餐店也闻到过。
她知道发录音的人是谁了。
“抱抱我,何峪风。”她拉扯着他的衬衣,潸然泪下。
“你……”何峪风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的脸。
“求你了……”响河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看着身体就要滑下去,何峪风一把抱住她。
“你怎么了?”何峪风在她耳边急切地问道。
“我头晕。”响河微眯着眼,泪珠还挂在眼角,但见她脸色潮红,何峪风觉得哪里不对,赶紧摸了摸她的脸。
怎么这么烫?何峪风心疼地看着可怜巴巴的响河,心里像被针戳了一样难受。
响河无力地垂着双手,全身都靠在何峪风身上。
她突然展开笑颜,望着来人。这笑容明亮而诡丽,毫无病态,分明是故意笑给那人看的。
赵连薇站在文策中心门口,咬牙看着这一切。
岳响河,算你狠!
此时,电梯门一开,露出另一张脸。何峪风与他对视着,面无表情,却将手臂紧了紧。
华东区健身健美大赛的决赛之夜暨颁奖晚会在红星大剧院举行。比赛于晚上7点正式开始,怀真项目组下午2点就要到达剧场。
因为响河发烧,与她一起负责文书工作的小宋只能替她负起重担,好在响河事先都有准备,给小宋吃了定心丸。吃完退烧药,她们不敢惊动还在午休的顾恒,自己打的去了剧院。回想起刚才顾恒从何峪风怀里抢过自己时的情景,响河觉得自己的祸闯大了。
她虽然不舒服,但还没到要人抱着走的地步。她知道顾恒心里在想什么,他前脚刚宣布了他们的关系,后脚就亲眼看到自己的“女朋友”做了不轨勾当,任谁都做不到毫不在意。
他在王总面前将错就错,混淆视线的措辞是很让她生气,但此刻她还是不要与他有什么正面冲突为好。
“文件都拷到电脑上了吗?”响河看着小宋的MacBook,有些不放心地问了句。
“放心吧响河姐,我的电脑我还不熟吗?”响河心想自己带了U盘,也算是万无一失。
说来也巧,今天公用的手提电脑都借出去了,响河回家不方便,只能借小宋的。
拷给小宋的文件夹里有嘉宾座位表、比赛赛程、表演节目单和主持词等一系列文件,其中赛程和主持词直到比赛开始前最后一刻都有可能有变动。负责修改此次主持词的还是区教体局的局长,方便起见,怀真带了便携式打印机过去,准备在剧场大厅直接打印。
挡不住沉重的困意,响河坐在剧场角落的位置上睡着了。等到醒过来时,她发现舞台背景已经布置好,工作人员在台前幕后匆忙走动,只她一个在观众席睡得酣甜。
拿开披在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响河揉揉眼睛,看到何峪风与赵连薇在舞台中央谈笑风生,心里很不是滋味。
“醒了?”身穿白衬衣的顾恒从她身后走过来,俯视着她。
响河抬手将衣服递给他,“拿去。我不会说谢谢的。”
“这件衣服不是我的。”响河一听,心里一愣,视线朝四周扫了一圈,又落回舞台中央,见到何峪风穿着的同色西装裤,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心里有股热意,既感动又伤心。她讨厌这种暧昧朦胧的感觉,她觉得何峪风很窝囊,可一想到自己现在与顾恒不清不楚的,她又觉得自己恶心。
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何峪风,可她又为他做过什么呢?
“发什么愣?黄局到了,和主持人在会客厅,你要是没事赶紧过去,没有领导等你的道理。”
果然,她还是更习惯顾恒冷漠又凶悍的样子。
时间已是下午六点,因为发烧的缘故,响河中午就没吃什么。而眼下这种状况,她更是没心情吃晚饭了。参赛者、亲友团、表演演员全部到位,可是原先改好的主持词和赛程却打不开了。最新的文件原是说好等主持人到了再给她,现在拿不出来,黄局气得直跳脚。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恒闻讯赶来时,小宋已经泣不成声。
原来响河把文件传给小宋时,小宋并没有打开来检查。结果到了剧场她才发现文件名全变成了乱码,部分文件也遭到了损毁。祸不单行,响河U盘里的文件竟没办法拷到MacBook。紧接着又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两个USB接口只有一个能用,连接了U盘就没办法连接打印机,连接了打印机就没办法连接U盘。
看着满屏的游戏与视频APP,响河真是恨铁不成钢。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小宋往日马虎随意的行径现在看来简直是不负责任、不思上进。响河被她拖累着,生生吃了一个大亏。
事情最后在顾恒的补救下总算是解决了,但直到晚会开始,黄局都在一个劲地指责响河她们,其他陆续赶来的领导听闻这等奇葩事,都摇头嗟叹连说世风日下,甚至有人说响河根本不配待在怀真旅研。
一天受到两个打击,背了两个黑锅,响河已经到了雷霆一怒的边缘。当小宋要扶着她离开时,只见她猛地一甩手,恶狠狠地盯着梨花带雨的小宋。
此时此刻,在岳响河眼里,这幅楚楚动人的可怜相实在是叫人作呕。
自己的电脑有问题自己没发现,居然还敢带到公司来用;文件传送到电脑上没有解压就信誓旦旦说检查过了;从到剧院开始一直到黄局亲自来检查,这中间有多少时间可以给她发现问题,她却不管自己的本职工作竟想着去帮别人的忙,拍别人的马屁……
响河一条条列举,丝毫不留情面。围观的人有认识也有不认识的,皆唏嘘响河的强势霸道。
小宋哪里见过这样的岳响河,根本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多年来不走心的工作态度害了她。今天下午,她是好心想让发烧的响河姐多休息休息,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的电脑自上次玩游戏死机后就没用过,中间不过一个礼拜,再打开依旧是好好的,谁想到会出现乱码?但是USB接口坏掉的事情她却是知道的,之所以没说不过是想少挨骂而已。
她越想越委屈,望着一双双打量她的眼睛,她觉得很没面子,过往的画面历历在目,她凭什么由着人指摘她?
“你不是也没检查吗,有什么资格来骂我?我只说提供电脑,修改文件的事本来就是要你负责的,一下午,你说一下午,我至少在帮忙搬这个弄那个的,你呢,你在观众席睡了那么久,我说过你半句吗?!”
此话一出,风头立马一转,不明内情的人纷纷觉得响河也不是什么好货。遭遇恶人先告状,响河这才看清楚小宋的品性。顾铭曾经告诉过她,在工作中一味示弱,一味迎合别人的人,往往在关键时刻会因为抵挡不住压力,做出推卸责任、放弃原则、甚至出卖朋友的事情。
归根结底,是自己识人不明,没什么好怨的。
响河拨开人群,还没走两步,顿时两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