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填完最后一锹土,把土拍实,用袖口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看了看压实的泥土,恶狠狠地往上面啐了一口唾沫,用力把铁锹插进脚边的泥地里。
他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气,多年的哮喘让他本就残破的身体更加不堪,他艰难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种子撒了下去,他坚信,就算是腐烂的尸体中也能滋养出高贵的花朵来。
三天后,人们发现瘸子吊死在自家房梁上,他死了三天。这一次,绳子上那具蛆虫蠕动的肉块的味道盖过了瘸子自身的臭味,也是这一次,他第一次被一群人仰视着,尽管他散发的味道让人不敢靠近。
三天前,在绳子上的那块腐肉还能大口喘息的时候,在那个瘸子还能勉强地拖着一条腿走路的时候,巷子里那条野狗钻过了他的院墙。
瘸子端着一个脏兮兮的碗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碗里的饭粒格外的亮,映照出瘸子那张同样脏兮兮的脸。
野狗龇着牙盯着瘸子手里的饭,瘸子爆了几句粗口,咳出一口痰,用力吐向它,唾液混着浓痰糊住了野狗的眼睛。
院落里响起一声犬吠,瘸子口中的畜牲,在他一口气还没喘出的时间里,把他扑倒在地上,碎裂的碗口在瘸子的手背上割了一个大口子。
瘸子怒视着它,野狗依旧死盯着瘸子手里紧握的饭碗,从始至终没看过瘸子一眼。这让瘸子很愤怒,他想起街上的那些人,从没人正眼瞧过他,现在连这只畜牲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一股怨气在他心中爆发出来。这个一辈子靠捡拾垃圾破烂为生的老头,突然豪气了一次,将手中的破碗连同里面没洒出的饭砸了出去,这个患了几十年哮喘的瘸子,突然之间充满了力量。
地上破碎的瓷碗被染成了红色,野狗撕下了瘸子那条瘸腿上的一块肉,瘸子用碎瓷片割破了野狗的喉咙。他们的血混在一起,同样的红色,这一刻,我们不禁想起释迦摩尼所说的那句‘众生皆平等’,自然界两个不同的物种,瘸子和野狗,在此时或许很久以前,他们没有任何不同。
瘸子躺在那滩血红上,四脚动物躺在他旁边,不同的是,一个大口喘着粗气,一个渐渐变得冰凉。
身下慢慢凝固的血液让瘸子平静了下来,这个窝囊活过了大半生的人突然开始思考起来,他没去想接下来该怎么活下去,这太复杂了,他不配去想,他只是在想他叫什么名字。
父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了,但他确信自己是有名字的,他记得母亲还在的时候,每当他被别的孩子欺负哭了,母亲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安慰他。
可是,小的时候,被叫成小瘸子,长大了,别人叫他瘸子,现在老了,大家又都叫他老瘸子,尽管他解释了无数遍,他是有名字的,可是谁又在乎一个瘸子的话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忘了自己的名字。
瘸子用手撑着地面,挣扎着想坐起来,他不甘心,他想让所有人都能平等地对待他,他想让向他身上扔石子的小孩亲近他,想让往他身上啐唾沫的人高看他,想让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的人不再欺负他。
瘸子坐了起来,看了看身边的死狗,用力把它的眼睛掰开,这次,瘸子真正俯视了它。他终于找到了让别人仰视自己的方法,把他们都杀了,再把眼睛通通掰开,这样他们就能正视自己,仰视自己,想到这,瘸子开心不已。
他一瘸一拐的走进屋里,可能是太过兴奋,那条流着血的瘸腿走的比平常快许多,他找出一把已经生了锈的刀开始磨了起来。一边磨着刀一边认真考虑起来,该从谁开始呢?每次喝醉酒见到他都会踹他几脚的那个醉汉?还是每次路过都让他死远点的包子铺老板?
瘸子突然困惑了起来,见过他的人都叫着他老瘸子,他是不是要杀了所有人?他苦恼起来,但是很快,他又想到了新的办法。
他挖了个坑,吃力的把那条野狗拖进去,把土填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时候母亲最喜欢的蔷薇花种子撒了上去。
他走回屋里,拿出了根绳子,吃力地踩在凳子上,他把绳子穿过房梁,系了个结,把头伸了进去。
他坚信来年初夏,这个院落一定开满了蔷薇花,会很香很香,跟母亲的味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