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回家的路上 醉言又醉语

走了十来分钟,萌萌细雨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和我一路前行,仿佛不是我送她回家,而已她送我回家一般,而且是心情不好被迫答应逼不得已地送我回家。
 不过,也好,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她喝了不少酒,究竟有多少我也没敢问,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女生就醉得跟一个老鬼似的,看着是真心心疼,不过我也没有办法帮她把胃里的酒精倒出来,就算想替他喝个一两瓶,时候早就过了。倒不如不说话,只是这么静默地走着,不张嘴,也不交谈什么。
 走到一片灯光明媚的街区,路灯亮得晃眼睛,白天的太阳是惹人喜爱的,但这个时候的灯光只能让人心里顿生一种逃避之情,可回萌萌细雨家的路我只知道这么一条,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从灯光下面穿过。
 萌萌细雨醉意又发作起来,像精神病人那样昂起头,眼神里烁烁有光,看着我的脖子,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看那里,只是看着我的脖子,嘴里喃喃道:“糗毅,我是不是很漂亮呀?”
 连“呀”字都带出来了,也够肉麻的,也够酸腐的,从来没有见过萌萌细雨如此粘人过,那些垃圾站旁的苍蝇都没有对我如此粘人过。
 “你喝多少了??”我轻轻拍拍她的脸蛋,说,从未如此直接地感受过她的皮肤,脸蛋上的肉颇有弹性,就像煮到八成熟的鸡蛋,那种细腻白皙和蛋白是类似的,心头不禁这么一想,血气窜上脸来,没有镜子,但我脸上的滚烫感甚是明显,热水烫过似的。
 “五瓶。”萌萌细雨比了个六的手指,竖起一根大拇指,仿佛在夸什么,或许在夸她自己酒量好。
 “到底喝了几瓶,喝成这样,我都很少醉成这样。”我说,摇了摇她的身子,软绵绵的,没骨头似的,我说:“以后别喝这么多,至少一个女生在场的时候,别喝这么多,不管一桌坐的人有多熟悉,老朋友或者老同学。”
 “你是不是真心觉得我很漂亮呀,糗毅?”萌萌细雨冲我眨巴眨巴眼睛,算是光明正大地抛媚眼了,见我没有口头的回应,添油加醋:“直说了呗。”
 “我看你真是醉得不省人事了。”我说,不由地瘪瘪嘴,心头一阵凄凉,我以往喝醉的时候老婆悉心照顾我,那些场景或多或少印在我的脑海里,此刻角色互换,我扮演了我妻子的角色,照顾一个喝醉的人,而萌萌细雨成了那个醉酒后的我。我说:“好好回家,安稳睡觉。”
 “糗毅,”一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嗲,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萌萌细雨已经把头枕在我的肩上,我慌慌张张神经质一抖,她靠在我的右肩,我本能抖动的却是左肩,右肩膀安安稳稳一点没动静,我看着她微闭的眼睛,仿佛即将陷入一场有美梦来临的睡眠,不忍心多说什么,看着自己配合萌萌细雨脚步尽量让萌萌细雨感到安稳的肩膀,真是觉得怪了,这肩膀不听我的使唤了,长在自己的身上却仿佛脱离了神经系统的控制,随着萌萌细雨的心意而行动,她想要安稳,我的肩膀便给她安稳。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低声怒吼。
 “没有,糗毅,我只是想……我只是想你送我回家而已,你送我回家我会感到幸福的。”萌萌细雨说,声音不嗲了,但我看到她白皙的脸庞上渐渐升起两轮粉红粉红的朝阳,比用高档化妆品化妆的效果更可爱,更美。
 我用手指了指前方。
 萌萌细雨顺着我手势的方向看过去,身子一动不动,但我看到她反复眯了四五次眼睛,仿佛老年人视力衰退想看清楚前方的东西一般的眼神,最后回过头来,往我肩上靠了靠,仿佛这个人肉枕头让她睡得有些不安生,看着我,问:“前方有什么?”
 我顺着自己刚刚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定前方只有一条公路,宽阔而干净的公路,没有风吹过但走着不颠簸的公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以后,对萌萌细雨说:“我想,你该回家了,快到午夜了,这样在街上不是个事儿。”
 “这就是我的愿望,糗毅,我想,你送我回家家。”萌萌细雨说,最后两个字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看着她,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嘴唇有十几斤重似的,她还不依不饶。“你送我回家吧,糗毅,完成我的一个愿望。”
 “我又不是没送过你回家,送到你家楼下的,你没印象了吗?”我说,看着她,我想我的眼神一定是忧戚的,虽然我只能感受自己的眼神不能看到自己的眼神,已经醉得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步了,或许是老年痴呆的地步了,可萌萌细雨是一个年轻的大活人,一个月以后将去重点大学,是一个品学兼优的本科生,却第一次醉酒就醉成这样,实在是难以理解。
 “是去年那一次吗?”萌萌细雨问,语气仿佛出自一个孩童之口,而不是一个已经成年高中已经毕业的学生之口。
 “我去年还不认识你呢,说胡话了,安静点,还有不多一会儿就到家了。”我说,尽量用冷静的语言安慰她,我不想她再酒劲发作说出什么脱离地心引力的话。
 “哦,”萌萌细雨急得连拍自己额头几下,我想她一定好多了,清醒了大半了,她又说:“那一次是雷风先下手为强,还死皮赖脸送了我老长一截,不是晴雷果断赶到,我怕那一次雷风会把我送到屋子里去。”
 我听了浑身一冷,确认了一下,“那个画画的?”
 “两三个月以前也有一次,雷风偶遇我请我吃西餐,我脑子进水居然跟他去了,当时如果不是没吃过西餐拉肚子,不知道那一次纠缠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或许是夜晚到来以后。”萌萌细雨说着赶紧给自己顺顺气,可我咫尺距离没有听出来她的呼吸有急剧的变化。
 我想了一下,说:“两三个月以前你不是准备高考吗?”
 “不是今年的两三个月以前。”萌萌细雨摇晃着手指头说。
 “那是哪一年?”我问,希望借助这样一个问题尽可能让萌萌细雨清醒过来,能有几分就有几分,最好尽快恢复到没有喝酒的状态。
 “不是前年。”萌萌细雨说,考试做选择题似的,还用上了排除法。
 “去年??”
 “对,去年。”萌萌细雨点点头,拍拍我的额头,仿佛我是她亲妹妹一般,说:“真聪明,糗毅,奖励你一次,送我回家吧。”
 “一直往前走,不久你就要到家了。”我说,手指再次往前伸出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指什么东西,我只是想指,我想用这个手势给萌萌细雨糊涂的大脑一个大概的方向,凭我以往醉酒的经验,如果当是我把她甩在原地独自离开,我想她会在大街上过一夜的,这还是安全点的想法,如果遇到深夜归家不怀好意的人,我想会发生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事情,还好我一路都在,我为自己在萌萌细雨身边而感到高兴,我想萌萌细雨酒醒后一定会感谢我,至少得说一声谢谢。
 想着想着控制不住地,我笑了起来,神经质地。
 “有病啊你,糗毅。”话到手到,萌萌细雨在我没有防备的前提下抡圆了手臂给我后背一巴掌,打得我一个趔趄。
 “你打疼我了,萌萌细雨。”我暴吼,声音大到足以形成一股冲击波,可四下里只有我和萌萌细雨两个人,没有一个陌生人回应我无比响亮的吼声。
 “你还知道疼,你还知道疼。”萌萌细雨说着赶紧给我揉搓后背,眼神是满是关怀,好像我是一个被打人打逃出家门的坏孩子找到了自己唯一的好姐姐一般,她说:“你不半夜扮鬼,就不会被打了。”
 “是你打的我,怎么说得你好似没责任是旁人打我一般。”我说,赌气了,学着印象中不知道什么地方看到萌萌细雨嘟嘴的样子,我也把嘴嘟了起来,可一个男人连男生都不是了,我想我的嘟嘴一定让人恶心,虽然我没有收敛自己的表情控制自己的行为。
 “好吧,好吧,我打的你,乖,别叫了,明天就不疼了。”萌萌细雨说,光明正大无所畏惧地安慰我。
 “我又不是你弟弟。”我说,这次真的生气了,嘴不自觉翘了起来,就像炸糊的春卷。
 “我怎么确定你是不是我弟,又没验DNA。”萌萌细雨说:“也说不上啊,你如果是我弟,我妈生你的时候就是未成年,这也太夸张了吧。”
 “你还较上真儿了,萌萌细雨,你到底喝了多少?”我问,或许这就是一个有学识的人和一个没文化的人之间的差距,而不是一个醉鬼和一个清醒之人之间的差距。
“四瓶。”萌萌细雨捋了捋自己的手指,说:“我确定是四瓶,一瓶啤酒三杯,我喝了十二杯,还喝了两杯果汁饮料,果汁饮料里没有酒精,所以我一共喝了十二杯。”
 说着还真有一种做数学题推理论证的感觉。
 “你刚刚不是说六瓶吗?”我回想刚才的事情,或许萌萌细雨的醉意醒了许多,但我内心深处更担心的是她醉意蹿上脑子,她喝的酒既不是五瓶或者六瓶,也不是刚才说的四瓶,真正喝了几瓶恐怕得改天碰到晴雷或者雷风当面问一下才能清晓。
 “是四瓶,糗毅,没错,我记得很清楚,我一共喝四瓶,一加一加一再加一等于四,我一共喝了四瓶。”萌萌细雨说,还边说边掰着手指头。
 她的智商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学一年级单元检测都不会拿出来考的试题居然在我一个工作多年的成年人面前显摆,我除了佩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干嘛不说话呀,我算错了吗??”萌萌细雨扳着手指头重新算了一遍,然后抬起头信誓旦旦对我说:“我明明算对了。”
 “确实,你算对了。”我说:“我不识数,萌萌细雨。”
 “好吧,好吧,看在你叫我叫得如此亲热的份儿上,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萌萌细雨说,得意兮兮,仿佛大学教授给小学生上课一般。
 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喝醉的人是我,不是萌萌细雨,我喝醉了抵达了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里到处游荡,现实中的我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其实这样挺好的。”萌萌细雨忽然说,好像瞬间清醒了不少,但我不确定有几分,她说:“头顶有天空,脚下有大地,你我在一起有生活。”
 “别!”我手掌一立,白天在咖啡馆做个这个动作,不知道萌萌细雨当时有没有印象,说:“还是送你回家吧,这样你才是最乖的。”
 “嗯。”萌萌细雨认认真真点点头。
 剩下的一截路也不漫长,虽然天空没有迷人的星光,但我觉得大地一样宽广,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事物阻挡我去我想去的地方。而萌萌细雨今夜一定睡得安详,我想美梦一定会光临她的梦乡,虽然不是那一刻在一起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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