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三月，民国的北平料峭春寒，过了一冬只有大白菜的北平老百姓，迎来了开春第一批游上餐桌的海鲜-黄花鱼。

黄花鱼，因为脑袋里有两块白色的像石头一样的骨头，所以又名石首鱼。黄花鱼在中国的黄海到东海，南海，都有出产。根据晚清笔记《清俾类抄》记载：开春的第一批黄花鱼，自天津运进北平崇文门，直接进大内御膳房。然后才能在市面上销售。旧都北平，被人请吃黄花鱼，是件很有面子，值得见人就夸赞的事，好比今日有人请吃非短期游学的阳澄湖大闸蟹咯。

北平老百姓春天吃黄花鱼是大日子，俗话说的“请姑奶奶回家吃黄花鱼”。旗人旧俗，出嫁的女儿在娘家地位很高，称为“姑奶奶”。旧时代的女人，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平时难得放开吃顿好的。早春时节黄花鱼当季，请出嫁了的女儿名正言顺回来吃一顿舒心的黄花鱼，也是那个时代已婚女性难得的待遇。

北平的“侉炖黄花鱼”，做法是将黄花鱼用油锅略煎后，放入大量的蒜瓣，葱姜，酱油，小火慢炖。再用玉米面做的饼贴在铁锅边上。鱼熟饼热，一家人围坐食之。“侉”字原来是贬义词，形容乡人粗人，这里却是豪放的意思。侉炖黄花鱼基本要保证一人一条，甚至几条才够大气。姑奶奶难得回一趟家，好好吃一顿黄花鱼，享受一下做女儿的尊贵。至于黄花鱼里面放大量蒜瓣，据说是春天紫荆花开，如果不小心掉到锅里吃了会中毒，加入大量蒜瓣可以解毒，但是基本属于聊斋，毫无根据，蒜瓣去腥增香而已。

侉炖黄鱼好吃么？以我南方人的口味来说，太咸了。倒是玉米面的饼子比鱼好吃。私下认为对于做鱼这件事，还是交给南方人比较好。

黄花鱼是深海洄游鱼，一年两次渔汛，春秋各一次，从远洋向近海洄游。伊们从黄海一路向南，到了东海的宁波，黄花鱼终于攀上了鱼生的巅峰。

宁波旧名明州，三江汇合之地，世界三大渔场的舟山渔场就在家门口，黄花鱼在这里成为阿拉宁波人的挚爱。

宁波菜里面，与黄花鱼有关的至少有两道。“苔条黄鱼”：将黄鱼切块，盐略腌，滚上宁波海里产的绿色的海苔，再滚上面粉下油锅炸，外酥里嫩，鱼肉雪白，酥皮外表点缀着绿色的点点海苔，宁波人特喜欢海苔，蒋公故里是奉化溪口，烤饼里也是加了海苔，只觉得闻起来有点咸，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大汤黄鱼”：黄花鱼下锅两面略煎，加入冷水煮成奶汤，不加盐而是加腌好的雪里蕻。据说是当年宁波人东方船王包玉刚的最爱。

闽浙相连，宁波向南就到了福建闽东的宁德霞浦，这里才是中国黄花鱼最大的渔场，据说也是品质最好的地区。只是因为福建远离经济发达的地区，在保鲜技术不发达的时代，闽东大黄鱼，恐怕也只有福建人自己知道了。

以上对于黄花鱼的意淫，到此可以打住了。海洋环境的恶化，人类无休止的捕捞，野生大黄鱼越来越少，几乎绝种。现在几乎全部靠养殖。野生鱼偶尔出现，立刻就被抢购，根本见不到。

退而求其次，网箱养殖大黄鱼就成为四季都有的常客了。至于说到味道，用九斤老太的话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养殖的黄花鱼肉质松软，而且肥嘟嘟的，明显缺乏运动，一副中年油腻男女的面目，要下大量葱姜，才能去掉腥味，但是一下筷子，鱼肉就散开，让人沮丧。最近有号称半野化养殖的大黄鱼，肉质味道略好一些。

福州人日子太好过，海鲜满地都是，黄花鱼也不算什么贵重海鲜。酒席上照例有一道清蒸鱼，往往是快结束了才上来，很少见有黄花鱼的。本地把黄花鱼叫做黄瓜，不知是何出处。如果是小一点的黄花鱼，被轻蔑地称为“瓜仔”。另外有一种更小的黄花鱼，大概只有两指宽一指长，被叫做“黄梅丁”。

老一辈福州人，是见过春季海鲜大爆发的日子，有一些年份的春天，海鲜会突然很多很多，被叫做“横三”（福州音译，不晓得正确中文是什么）。老妈说1968年春天，黄花鱼发横三，从大桥头到小桥头，马路上摆得全是黄花鱼，一斤以上的黄花鱼5毛钱，小一点3毛，那可全是野生大黄鱼，不是黄梅丁小黄鱼呀。福州人为此发明了一句俗语“当被单，吃横三”，说开春黄花鱼发海，天气也暖了，穷人当了被单，也要或者说也可以买得起，吃得起黄花鱼了。

后来呢，后来就没有了呀……野生黄花鱼，比外星人还少了。横三往事，徒留传说。

黄梅丁反而卖得贵，因为是野生的。黄梅丁养不大，没人去养。

这年头，吃的东西野生的都比养殖的贵。

家花不如野花香？

补后记：

黄花鱼全身都是金黄色，很像全人类的最爱-黄金！彼时上海是全国的金融中心，财富聚集，历经多次币值改革，纸币无信用，老百姓还是信黄金，于是银楼铸了十两一根的金条以供交易和收藏，市井称为黄鱼。旧制一斤合十六两，十两就是312克，并不是一笔小钱，普通的老百姓置办不起，银楼于是就推出一两一根的金条，深受大家喜爱。大家就管十两的金条为大黄鱼，一两的金条为小黄鱼。

这世界，说到底，还是看颜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