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称皇以来，大周就兴起了女子进学堂的风尚。对于女子进学堂这种事情，宁莫一向是不主张的。
女子嘛，就应该在家中绣绣花，主持主持家务，又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像如今圣上一般有滔天的抱负和雄才伟略的，何必出来抛头露面。
虽然是这么想的，宁莫倒是从来都没有在谁面前表现过他这般想法，即便是如父亲一般的先生，他也从未同他说过。
不过墨竹是个通透人，他一早就看出了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入室弟子这般想法。
说起来，宁莫是个苦命的孩子。他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在父亲死后便改嫁给了长安城的富商。
到底是改嫁的女人，总是不得富商的宠爱，连同宁莫也不得继父的疼爱，时常被打骂，直到宁莫的母亲为富商生了个儿子之后情况才好转许多。
不过有了弟弟之后，虽然富商不打骂宁莫了，母亲的心思却也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弟弟身上，很少再管宁莫。
宁莫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自知自己再继续待在富商家的话，这一生都没有再出头的机会了。
那时候的宁莫才九岁，便偷着跟学堂学会了写字。他留了一封书信给母亲之后，只带了一件破烂的斗笠便离开了富商家。
说来也算是宁莫的福气，他走到城郊便遇见了墨竹。
墨竹在那里开了一座学堂，宁莫听着学堂里的朗朗书声，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趴在门口偷看学堂里的情状，却刚好被墨竹逮个正着。
墨竹本打算把九岁的宁莫送回富商家的，可看的出这个孩子本性纯良，性格执拗，他最后还是将他收作徒儿，将养在了自己的膝下。
收养宁莫的时候，墨竹不过二十二岁。他没有娶妻，更没有自己的孩子，只一间茅屋，一间学堂罢了。
到了如今，宁莫十九岁，墨竹三十二岁了，仍然没有娶妻，没有自己的孩子。只是得了一座三进的大宅，办了长安最具盛名的学堂。
不过自武帝迁都也有三载了，墨竹的学堂走了大批的官宦人家的子弟，竟也开始日渐没落了起来。
墨竹倒像是对这件事情全然不在意一般，仍旧忙着张罗宁莫的婚事。
虽说宁莫口中趁强，说这辈子要学师傅这般清流，不娶妻纳妾，专心钻研孔孟之道。可任谁都看出来，宁莫对颜玉是不同的。
从宁莫来到学堂的第一日，他就对颜玉不同了。
宁莫犹记得，学堂多是些官宦子弟，虽说有墨竹时常教导着，可是他们的父母给他们带来的影响不是一朝一夕的，所以他们对宁莫这种无父无母的人自然多少有些看不起的。
对这种事情，宁莫是不甚在意的。不过倒是颜玉，常常因为别人看不起宁莫而与别人发生口角。
颜玉比宁莫小两岁，是墨竹的同窗好友的女儿，母亲去得早，墨竹这位同窗好友又爱云游天下，就将颜玉寄养在了墨竹这里。
自宁莫来了学堂，颜玉就爱跟在宁莫身后，一口一个“莫哥哥”的叫着。说起来，两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颜玉常说，宁莫是墨竹是真的有父子缘的，她叫墨竹“墨叔叔”，叫宁莫又叫“莫哥哥”，倒真像是在叫一对父子呢！
宁莫一直觉得，这世间一定再没有比颜玉还了解自己的女子了。她温柔贤惠，也通诗书，当真是一个共度一生的温润女子。
墨竹开始招收女子入学堂的时候，宁莫只以为先生不过是为了生计着想罢了。
所以当第一个女弟子，红袖入学堂的时候，宁莫是不屑一顾的。
红袖，听来便是一个有些烟花之气的名字。
可那时的宁莫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彼时十六岁的红袖，竟然会是李氏的遗女。而这位遗女，也会将他们所有人的生活全然改变。
红袖来的第一日，宁莫便将她认成了颜玉。
若不是亲眼所见，宁莫是抵死也不会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两个人，不是同胞姐妹，竟比同胞姐妹还长得更像。
若非要说她们二人的长相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大约就是颜玉的瞳色更浅些，而红袖的眼下多了一颗淡红小痣吧。
宁莫明显能感觉到，自红袖来了学堂之后，颜玉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她从前是个很爱笑的姑娘，可是近日在她的脸上一丝笑意都不曾有过。她还常常看着宁莫发呆，宁莫问起来的时候，她却什么也不说，让宁莫很是担忧。
直到红袖拦住宁莫的去路，宁莫才似乎明白了颜玉的改变是为何。
她拦住宁莫的去路，眼中是宁莫看不懂的忧愁：“宁莫，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我……我想嫁给你。”
她在说什么？
宁莫几乎都没听懂。红袖想要嫁给自己？这是哪门子的事情？她和颜玉已经有了婚约了，难道红袖不知道吗？
从红袖入学堂的那一日，宁莫就和她没有过太多的交流。她这么猛然间就说要嫁给宁莫，宁莫只觉得她一定是疯了：“你在说什么疯话？”
然而红袖却紧紧地抓住宁莫的衣袖不让他离开，语气里似是焦急又似是恳求：“你和颜玉没结果的！反正我长得和颜玉这么像，和我过一生不也是过吗？”
方才宁莫还没有生气，只觉得红袖不过在发疯罢了。可听了她这话，宁莫是当真生气了。
他甩开红袖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而后义正言辞道：“你若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就告诉先生让你莫要继续待在学堂了！”
皱着眉，宁莫冷哼一声：“你也学了圣贤礼仪，竟然还说出这般不知所云的话来，师傅收你进学堂，当真是一大错误！”
红袖看着宁莫生气的模样，却像是突然不知所措了。
她低下头，轻叹一口气，语气似是绝望极了：“宁莫，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不想看你日后活在痛苦之中。”
活在痛苦之中？宁莫觉得，红袖真的是疯了，他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颜玉永远都不会让我痛苦，而你……你现在在我跟前说着这些不知所云的话，才让我真的觉得很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