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这熟悉的景色，开心真的很开心。
离开师门已有五载，那时还未及冠，唇边的绒毛还只是温顺的趴着，而不像如今已锋芒毕露。
开心在山脚下驻足良久，他暗自感慨，这就是近乡情怯吧。
江湖上有义气，有美人，有酒，还有他的剑。
这里，有家。
开心没再用轻功上山，一步一步走过他的回忆。
这里是和大师兄、二师兄分开的地方；这里是大师兄随心教他剑势“会心”的地方；这里是二师兄会心教他剑势“随心”的地方；这里是他陪小师姐偷懒的地方；这里还是他陪小师姐偷懒的地方；这里是被师父罚练功，小师姐陪着嘲笑他的地方......
这里，就是师门所在了。
穿过不大的院落，开心径直走向后院师父的卧房。
不知道大师兄和二师兄回来没有，当年下山时，他们约定，在师父五十大寿的时候回来相聚。还记得下山前，他曾依依不舍，说要和小师姐一起在山上陪着师父。师父那时说，“学了剑，就去江湖看看剑气纵横的样子，不要待在这里让心上的那把剑蒙了尘，不然对不起它。人生多离别，此时离别，是为了下次相聚。”
“师父！徒儿给您请安了！”才刚走到后院，开心就看到师父正站在树下看那边二师兄和小师姐练剑。
“你回来了，是长大了啊，胡子都这么浓密了。”树下的男子并未有丝毫老态，身体依然如剑一般挺拔，却又像被套上了厚重的剑鞘，安安静静。
“小师弟，你怎么才回来？还以为你忘了爹爹的寿辰！”是朝思暮想的小师姐不管二师兄刺向她的一剑，径自跑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师姐，二师兄！”开心一时间忘了这五年学会的客气、笑脸，“师父的寿辰我怎么会忘，何况当初和大师兄、二师兄约定好的。”
“瞧你紧张的，灵儿跟你开玩笑的。”二师兄会心也收了剑走过来。
“灵儿？”开心心下一沉。
师姐十五岁那年下山回来之后，就不允许别人叫她“灵儿”了，她说那是只有师父和未来夫君才能叫的名字。那天，开心的心里偷偷叫了好多个“灵儿”。
“小师弟，我两年前就回来了，江湖打打杀杀的没什么意思，我还是更喜欢陪着师父和师妹。一年以前，我和灵儿成了亲，本想等你们回来的，可是师兄等了好多年实在等不及了，嘿嘿嘿......”二师兄笑的很是甜蜜，旁边的师姐也是红了脸颊，美的让开心无法呼吸。
“呃......恭喜师兄师姐，我都没有准备贺礼！”开心很开心地道贺。
“没关系，你大师兄也是这么说，非要下山去买什么贺礼，你没有碰到吗？”
“没有，许是正好错过吧。连续赶路好多天怕误了师父寿辰，真是累了，我去房间了打坐休息一会儿，之后再跟师父和师兄师姐叙旧。”开心行了礼，向之前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一别，梦中女竟已作他人妇。
月上中天，后山，等风亭。
师父在这里怀念师娘，我在这里又在等谁呢。
师门四兄妹围坐于圆桌旁，把酒言欢。
开心一杯又一杯，一家人在一起，有酒，有笑，再多风霜亦可温喉。
“二师弟，虽然你未入江湖，和小师妹在这里神仙眷侣，可不要忘了师父的教诲，莫让心中剑蒙尘啊！我和小师弟在外闯荡，还要你多在这里聆听师父教诲，将来执掌门户。”随心作为大师兄，自小便负责督促师弟师妹们练功。
“大师兄说笑了，我就是生性懒散，才不愿入那江湖时时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情，宁可和灵儿在此地隐居侍奉师父。不然，当初师父也不会专门创下‘随心’剑给我这个懒人。师门的发扬光大，还要靠你和小师弟。”
“说来也是有意思，大师兄叫‘随心’，练的最好的是‘会心’；二师兄叫‘会心’，却着意练‘随心’；还是小师弟‘开心’最好，每天都开开心心，什么都练的随意，就只爱和我一起偷懒四处玩闹。”小师妹百灵捂着嘴看着已趴在桌上的开心嬉笑道。
“他就是从小让你和师父宠坏了！来来来，二师弟，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去练几手。”
随心的剑，似情人的手，似朋友的笑，每一招都直指会心的要害，此为“会心剑”。它懂你，所以它无孔不入。
会心的剑，似风拂柳，柳随风，此为“随心剑”。我自在逍遥，随心而走，心不死，则招不穷。
“缠绵终有穷尽，逍遥未必自在，”开心看着那边剑光闪烁，喃喃自语。
月影斑驳，照的随心面目阴晴不定。
一声清脆的剑鸣，随心险胜一招，剑尖直指会心胸口。
“对不起了，二师弟。”那剑入了胸口两寸。
开心醒了，百灵傻了。
“师兄，这是为什么？”会心仍难以相信。
“师父的衣钵必须由我来继承！师父的剑谱我必须得到！”随心一脸阴狠。
“爹爹的剑招都教给你们了，哪有什么剑谱！”百灵哭着向会心跑去。
“小师妹，你别过来，不然我这剑就全刺进去了！”随心的手作势向前递出，“师父并没有传授我们他的绝招！我原以为入了江湖必能用手中剑闯出一番天地，没想到不过也就是一流而已。天幸入了乘风楼，楼主看出了我剑法来历，着我回师门拿到师父的剑谱。到时候，这江湖再无人不知我随心名号！”
百灵看着一脸痴迷的大师兄，仿佛换了个人。她不明白，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有什么用。
无助过吗？绝望过吗？也许那时你才懂权势的好处。
随心并不想给小师妹解释那五年发生了什么。
“师妹，我不会杀他，不过就要你去求师父把剑谱交出来了。”
“我现在就去！你千万别再伤害二师兄！”
百灵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练过轻功。
“师兄，你不会以为只有你知道师父曾是号称‘通幽剑主’的天下第一剑吧？”待百灵远去，会心看向随心。
“什么？”
“噗噗噗”，趁着随心震惊的瞬间，会心不顾胸口伤势，强行向后掠出。一手点向胸口的穴道止血，另一手扬起打出几团黑影。
会心笑的很得意。
“我爱小师妹不假，可要不是你们马上就要回山，我怎么会急匆匆跟她成亲。那三年，没有银子，没有朋友，就会几手剑法，我堂堂七尺男儿竟还要为吃食发愁！生活既然不能随我心，我就回山学了师父的绝学再去问问，还有谁不服！”
随心感受着身体里不断传来的冷，刚刚还火热的心越来越平静，平静的再听不到声音。
如果当年没有下山多好。
会心看着倒下的大师兄，叹了口气，驱散那一点点不舍和留恋。
这江湖，没有本事，说不定哪天他也会成为这个样子，他不想，所以他只能更狠一些。
这一别，兄弟情竟化作水东流。
会心欲抬手向圆桌，竟发现那里已无一人。
“二师兄，你是真的喜欢小师姐吗？”
开心的声音从会心身后传来，他冒出一阵冷汗。
原本废物一样的小师弟怎么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
“自然，这样做我也是不得已。我不能让灵儿跟我一起受苦！你不知，江湖上没有地位，日子会过的多辛苦！”会心不敢回头，声音痛苦已极。
“我在江湖也待了五年，怎会不知江湖的样子。有剑，有朋友，有酒，不是每天都很开心吗？吃不饱就少吃一点，穿不暖就多扛一会儿，打不过就求饶再约战期，不行了就跑。手中有剑，哪还有不开心的事情不可以斩去？”开心回忆起了那班一起去行侠仗义，一起去喝酒，一起睡破庙的朋友。
“你还是这么不知进取！”开心的不知所谓让会心有些烦躁，手下也未闲着，趁机又打出了“昙花针”。
人的性命，有时候就像昙花，只一现，就再也不见。
“二师兄，我若是想害你，怎么会一直不动手呢？你看，其实师父教给我们的功夫很厉害了，不需要再要什么剑谱的。”开心站在了会心面前，还在笑着，笑的好像有些苦涩。
“你一定也是冲着师父的剑谱来的！别再装了！你不杀我，就是为了等灵儿过来拿剑谱的！”
“灵儿？我多想叫一声灵儿啊，可是没有机会了。师兄，你就在山上和小师姐好好侍奉师父吧，像以前一样，我们都能像以前一样多好。”
开心走向倒下的大师兄，合起了他还睁着的双眼。
“你跟小师姐和师父说，大师兄知道错了，无颜面对他们。我送他下山了，师父的寿辰可能回不来了。以后你就在山上陪着师父和小师姐，等师父传给你剑谱吧。”
扛起了大师兄的尸身，开心向山下走去。
他迫不及待想去见见那些不知道正在哪座破庙里喝酒的朋友们。
只希望，这一别，是后会可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