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事情做完了,我坐在饭桌旁,看我的二年级语文书。
母亲第一次这么清闲,手头没有活路,坐在我的对面说开了:“我也指望你们都把书读好,不像我这样文盲。”可她唉声叹气摇头说算了,现在读书没得用了。
突然,母亲对我生气了:“你紧盯着书看有什么意思呢?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本,你看不伤吗?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放牛、割草、喂猪、纺线、针线活,样样都会做。你外婆说:‘变了女人,就得做事。谁叫你变了女人呢?’那时,我经常想:要是你外公不被抓壮丁该有多好啊!我也会有书读。”她一把夺过我的书。我惊恐万分,站在原地盯着书。
“你再不听,我就把它撕了!”母亲拿着书,又坐下。
我也坐下,认真听她讲:“现在你们正是长身体,吃长饭的时候,我要去多种些菜,做些临时工,给你们吃饱。你变到女人了,就得多做事。不要留给老大做,看他打你。”母亲顿了顿,对我说:父亲上三班倒,开行车,觉没睡好怕出事;说她在家我就轻松点。反正变了女人就得多做事。母亲说是外婆说的:“命苦哟,变了女人!”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妹妹呢?”
母亲说:现在妹妹比我小,等她以后长大了,照样要做事。我同意了做事。母亲就把书还给了我。我把书藏好,生怕再出意外。
这夜,我真想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做事?还要打我——最后只怪自己小了点:要是大点就好了,也去串联,离开家该有多好啊!
没过多久,母亲就找到了一份零时工。从此:妹妹照看弟弟,我就烧火做饭——应有尽有的家务活。
今天,母亲慌慌张张吃完午饭,叫我跟她去,看看她有多辛苦——说我在家煮点饭还磨蹭,经常不准时,老是想到耍。我当然是吃了饭的,一路小跑才跟得上母亲的步伐。
原来母亲做临工的地点,是我上学时路经这条铁路的终点,在三十二中学上面,铁路不远处的12车间里面的最北端的半山岙上,开山打石头。
从家到这里,至少有一小时的路程。母亲把我安排在山脚下的工棚里。她指着台阶上的凉席说:“想睡觉,就在上面睡。你在外面时,要注意安全,不要被石头砸到了,下班我们一起回家。”
母亲戴上新草帽,拿起两双手套就往外走;我跟在她后面,快要爬坡时,我就站住了,一直盯着她:母亲爬上半山岙,在一工友前,脚跟站稳,隐约见她双手握住钢钎,那工友离开了。
随后,我模模糊糊看见母亲手中的钢钎在原地一上一下的。我放眼东张西望:好多、好多的钢钎都是这样一上一下的动,周围都是松松的、新新的乱石头。
在烈日炎炎下,我很快就疲倦了,回到工棚躺在凉席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的嘈杂声,还有“铛铛铛”的敲锣声,把我惊醒了。
“这是你的姑娘吗?”
母亲坐在我身边回答:对头。
工友(2)说:“啷个把娃儿喊到这个地方来?放炮万一砸到了不得了的呀!”
“不会的,放炮站远点。”
工友(1)说:“在这里又不安全,不如让她在家里做点事情还好些。”
“她就是不愿意做事情,才把她喊来看看的。”
工友们说开了:现在不上学了,我家的娃儿每个都要做点事情。大的多做点,小的少做点。
“轰隆隆......”炸开了。一阵后,“铛铛铛”又响了,她们都戴上草帽,拿着手套,出去了,又往那里爬。
母亲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压低声音对我说:“还要放一炮,放完就下班。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早点下班。如果是‘哑巴炮’的话,还得重新打眼放炮,下班就很晚。你说:哪个辛苦?”
我没回答,目送母亲的背影:她手里仍然拿着两双帆布手套,不过比先前脏了、烂了;直到她再次搬弄手中的钢钎时,我才往回走,打量眼前的工棚。
工棚是由乱石头砌成的,很厚实,顶部是石棉瓦;还有一处是一模一样的男工棚,其面积是她们的四倍还要多一点。
男女工棚相距约有十米远,各自在背面的一角处,有一米多高的乱石砌成的露天换洗处,都掩映在绿树丛中。
太阳西移,耷拉的树叶有了一丝的纹动,身上感觉凉快了一些。“放炮啰!铛铛铛!......放炮啰!铛铛铛!”一男工友左手膀子上戴着“安全值日”的红袖笼,一边敲锣一边喊。
人们纷纷在撤离现场,他们手上都有沉重的东西:有的扛钢钎,有的扛铁锤,一路下山来。
他们回到工棚放下家伙就各自忙开了: 有的在冲凉,有的在洗衣,有的在看放炮。
不到半小时,“轰隆”一声炸开了花:浓烟滚滚处,巨石滚滚向下翻卷,小石头四面八方乱射,如战争恐怖片般。
太刺激了,第一次看到,我张牙舞爪狂叫,如癫痫发作般,惊动了旁边的叔叔,大声喊:“这是哪家的娃儿哟,跑到这里来。”
“不晓得。学校没开学,到这里来,想得出来!让她在家做点家务,既安全,又减轻大人的负担,多好。”
有人在数:“一炮、二炮......二十炮!”
“成功啦!没有闷炮!”戴“安全值日”的工友边敲锣边喊:“下班啰!铛、噹、铛!......下班啰!铛、噹、铛!”
母亲很麻利地做完了一切,把帆布工作服挂在了树桠上。我问:“万一下雨怎么办?”
她看着天空说:“不会的,这几天不会有雨。小时候你外婆教我看天,说这种天不会有雨。”
母亲穿着平时补丁又补丁的夏装,背着个大背兜,一路拣着柴火回家。只要是晴天,母亲每天傍晚背着柴火回家;原来,是这样到处拾积的。
没过几天,就是父亲的三班倒轮休。我执意要给母亲送饭去,并约定好在中午12;30分以前到达工地。否则,母亲将沿途回家,怕我迷路。
母亲每天上午7;30—11;30分上班,打石头,计件制;下午2点上班,放炮。
母亲说过:打石头要老火些,放炮要松活些;她们没有休息日,雨天不上班,就没有工资。她们都怕雨天。
这次有父亲打主力做饭:我主要负责炉子生火烧煤,不时地扇炉子下面的通风口,火烧得很旺,饭和菜很快就做好了。
父亲用不锈钢做的饭桶(约两升),用它来装饭菜:下面是玉米窝窝头稀饭,上面是少量南瓜和空心菜,盖好。
父亲一边对我反复交代,又一边将饭桶浸在冷水中,感觉差不多了,就将饭桶提起来交给我:“快去快回,10点多了。”
铁路的尽头就是12车间,有两条铁轨直通车间内部。车间内部铁轨的不远处,就能远远望见对面正在开山劈石头——尽管看不清楚人。
由于它是耐火毛坯车间,加上地处偏僻,门卫值班的都是老头子。如果没有工作关系或在附近居家或万不得已的事,一般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母亲穿着干净的补丁又补丁的夏装正在工棚外纳凉。
“妈,我来了!”
母亲惊喜万分:“怎么这么快?那些去吃饭的都还没回来,你就来了!”
母亲迎上来接过饭桶放在石板上,又端起她的瓷盅,叫我喝水,说我的头发湿透了,她用帕子揩我的头。我“咕咚、咕咚”把水喝干了,将大瓷盅放在石板上,舒服极了:“我是边走边跑,怕晚了。”
母亲揭开饭桶盖子,将勺子往里一插:“都把干的给我了,你们吃什么?”她舀了勺窝窝头放在大瓷盅里,叫我吃。
我没吃,说水都喝饱了;还说爸爸叫我快去快回,他昨晚上的夜班,下午要睡觉。
母亲点头:叫我回去,路上要注意安全。
回去的路上,由于我是空手,就一路小跑回到家。只有父亲还在吃饭,其他的已吃完,各自玩去了。
我吃完午饭,与父亲一块,把一切收拾妥贴。父亲把闹钟锁定:“我睡到四点钟(下午)。你就回来煮饭,我要看点书。”
从我记事起,我家就有钟,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学会认时钟的,并且还能锁定铃声。但,老听父母说我很笨,教认了很久的时钟,才学会;而教老大,二、三次就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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