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后面的橡子熟了,奶奶却在很多年前就去了那边!
老屋是在秦岭北麓的一个峪口,叫车峪。屋子前面是清澈的车峪河水,常年涓涓细流,汩汩声不绝于耳。奶奶时常会在这里洗衣服。夏天,也会把我按到小溪里,帮我搓去身上累积了一年的污垢。这时候溪水会和着我的笑声歌唱。
屋后的山坡上,是一片茂密的橡树林。笔直高耸的树干缀着梭形的叶片,暗绿色的叶脉映在一片嫩绿中,阳光透过照在林间,影影绰绰美极了。
橡树林是我们孩子的乐园。春天,我们在林间拔草;夏天,我们在树枝上捕蝉。上学后,我们在树下围小组—做作业,作业间隙还会联欢。小松鼠会一边剥着橡子,一边偷偷看着我们,树上鸟儿鸣叫,草丛中蝴蝶飞舞,蜜蜂嗡嗡的伴奏,常常让我们的联欢乐不思蜀,忘记回家。
奶奶是河南人,14岁那年黄河泛滥,蝗虫成灾。奶奶的叔叔给奶奶脸上抹上锅墨,带着他们沿着陇海铁路一路向西,过了潼关,来到普集。在普集铁道边,用捡来的破席子、烂树枝搭了一个窝棚。靠着叔叔一个人在车站搬运过日子,生活呀那真叫个艰难。
有一天,在马召立生意的爷爷,去普集给一个客户送山货,遇到了像叫化子一样的奶奶。不知道他是怎么透过满脸的锅墨看到了奶奶清秀的脸庞?我想应该是透过双眸。奶奶也一下子喜欢上了憨厚、善良的爷爷。于是,爷爷有了一个大脚的媳妇。在那个年代,这就是一个笑话!
后来,我还问过奶奶,你怎么会同意嫁给爷爷,是不是一见钟情?奶奶笑着骂我,啥一见钟情?她只觉得爷爷是个好人。
奶奶嫁过来时,正值兵荒马乱,爷爷在马召的生意也遭了土匪,每况愈下、勉强活命。解放后,爷爷带着奶奶和伯伯、姑姑一家六口人回到了老家车峪。
父亲是遗腹子。因为爷爷做生意期间曾经给北山的游击队提供过物资,还曾有过通信。解放后,糊里糊涂地被说成了“叛徒”。爷爷当时没有入党,也没有组织关系,这成了说不清的事情,一生气,就生了一场大病,又受了风寒,在那年早春离开了奶奶。爷爷去世时,父亲还有两个多月才出生。
奶奶生下父亲不到一个月,就到地里劳动。后来,忙完家务还要去生产队劳动。奶奶是大脚,在当时生产队里大多是小脚的妇女中,奶奶年年是先进。可奶奶无论多先进,生产队分的粮食总不够填饱五个孩子的肚子。
春天的榆钱、蒲公英、槐花都会被奶奶做成食物;夏天,各种叶子、野菜、蘑菇、山杏、毛桃和上黑面,做成团子,最后都进了孩子们的肚子。后来,奶奶经常给我说,那也比河南好,她小时候连树叶都没有。
房前屋后、石头间隙都被奶奶种上各种种子,像仁花菜、灰灰菜、荏子……只要能吃的,奶奶不辞辛劳,来者不拒。
到了秋天,奶奶就会带着姑姑和伯伯、父亲,大的上树摘,小的树下捡,核桃、柿子、板栗、野猕猴桃……只要没人要,奶奶会照单全收这些大自然的恩赐。后来,奶奶告诉我,这是佛在保佑!
那时候,大多数家庭都是这样,到处寻找食物,野果子也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有橡子,屋后面的那片橡子林中撒落满地的橡子没有几个人会去捡。
橡子做成食物味苦,再加上制作过程繁琐,不到万不得已,一般都不会去捡来吃。可奶奶不嫌弃,就让孩子们把地上橡子都捡起来晾干,囤在家里做口粮。
直到1970年代,奶奶还会给我们做橡子凉粉。
把橡子晾干,放在碾子上碾成细末,在水里浸泡、沉淀,再把上面黄色的水倒出去,反复几次,再用细布过滤,把含有淀粉的水再次沉淀、再反复几次,多次反复是为了让橡子的苦味变淡。
在长达两到三天的期待后,奶奶的橡子凉粉做好了。奶奶把凉粉切成一厘米见方的丁,浇上秘制的汁水,用勺子舀着吃,进到嘴子,汁水味道香辣,凉粉软糯滑嫩,好吃极了。到现在我还记得,发小山杏给我说,奶奶做的橡子凉粉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我不知道在那边,奶奶有没有给山杏做橡子凉粉?山杏是在奶奶去世四年后,殉情去了那边。
中秋节回到老屋,屋后的橡树林还在,橡子落了一地,想吃奶奶做的橡子凉粉了,想念那淡淡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