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三浦哲郎的《忍川》归到“短经典”,我个人觉得欠妥。集子收入的7篇小说,《忍川》、《初夜》、《回乡》、《团圆》、《羞耻谱》、《幻灯画册》和《驴子》,前6篇全都是以作家自己的生活为蓝本写成的篇什,主题唯一,“爱+婚姻=家人=美好”。
可是,要看到三浦哲郎的美好生活,读者得先经历作家苦难的人生起步。家在日本原本就相对贫穷的东北,父母以及三个姐姐、两个哥哥加三浦哲郎组成的大家庭,如果团结起来即便是在战后,日子也会越过越有滋味,不是吗?但是,这个家庭,两个姐姐先后自尽,两个哥哥逃之夭夭不知所踪,这个曾经人丁兴旺的家庭,只剩下了年迈的父母、眼有疾患的一个姐姐以及刚入大学的三浦哲郎“我”。春心并没有因为家境的难堪而停止萌动,“我”能够遇见的“她”注定也是穷人家的女孩:父母早逝只留下三个孩子。两个苦命的人儿搭伴着过起了苦不堪言的日子,结局是什么?结局是,三浦哲郎成为第44届芥川奖的得主——悲苦的开端,喜悦的结局,这应该是一个讨喜的故事,可是三浦哲郎将“我”写得卑微到猥琐,委曲求全到过度的忍辱负重。尽管在方寸之地里苟且出别有洞天是日本民族的特长,但被三浦哲郎写成如《忍川》一样,我不喜欢。
《驴子》像是小长篇《忍川》的外一篇,说着一个从时间、地点、人物与《忍川》毫不相干的故事。1943年的中日战争中,一个中国东北青年小张阴差阳错地来到日本留学。以善意面目出现的校长兵藤打开家门接纳了小张和与小张一起来的小战,这让两个中国青年感恩兵藤,尽管每天带去学校的便当只有米饭和梅子干。从米饭里的梅子干开始,原本感恩戴德的小张开始一点一点站到兵藤的对立面,也因此,小张也开始一步一步滑入深渊,两年以后,1945年小张被关进了疯人院。
故事不长,但是,作者三浦哲郎的态度已经在不长的篇幅里,表露无遗,那便是无比痛恨以兵藤为代表的日本军国主义,无比同情陷入因战争带来的中日仇恨泥淖里的小张。
是我孤陋寡闻?我读过的日本文学作品中,还没有一篇如三浦哲郎的《驴子》这样,能够站在一个身在日本的中国青年的立场上,以一个受害者的口吻控诉日本当局对一个敌方青年人从身体继而到精神的侵占。甚至,为了让读者更加透彻地读到那种侵占,三浦哲郎还为小张设计了一个陪衬人小战。用中文读起来两个青年人姓氏的差别只在于一个“g”上,可是,骨头硬度的差异到底让小张和小战分道扬镳,而小战对兵藤的趋炎附势在彼时日本刷到的存在感,更映衬得小张命运的凄惨,惟其如此,日本军国主义试图用绥靖手段在中国青年心里植入媚日的病毒,才更令人齿冷和毛骨悚然。就因为《驴子》,我愿意按捺住对《忍川》的情绪,告诉你,三浦哲郎是一个好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