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不是人心险恶而是人心冷漠。

——《圣经新约》

李睿斯

壹

我有个朋友灰灰。

灰灰是个霓虹控少女，不仅自学了日语，看霓虹的书，用霓虹的护肤品，甚至每年宁可吃土也要去霓虹走上一遭。

在她一波波强大的安利下，我也不自觉入了霓虹的坑。

“我和你说，我刚在知乎上看到个日本留学的帖子，超震惊！”

前两天一起吃午饭时，我和她提起了最近刚看到的一个帖子。

“你知道么，那个小姐姐说在地铁上，被陌生大叔走过来莫名其妙踢了一脚，然后她非常勇敢的踹了回去。但关键的是，除了几个白人拍手叫好称赞她勇敢外，其他人就好像瞎了一样，完全一副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嗯，是啊，日本人就是那样啊。”

不亏是资深入坑患者，听完我说后灰灰一脸淡定，还不忘补充道：“你忘了我说过，在日本公共场合大家都不怎么好意思大声接电话的。”

“是啊，那不是大家素质比较高的体现么？”我有些不解道。

“可另一方面也是这个民族冷漠的证明啊。在那里，即使关系最好的朋友遭到了校园霸凌，想到的也是千万不要惹到自己身上，而不是去挺身而出。”

面对我所表现出的难以置信，灰灰锲而不舍的举例道：“是啊，要不然日本怎么会成为全世界自杀率最高的国家呢。那种面对困难时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的无助感可比困难更可怕多了！”

“竟然这样？”

话及至此，之前看过日本的很多书和作家的生平中那些未曾点破的真相也随之慢慢浮出了水面，即使餐厅空调温度再低，我也不禁后背冷汗一层。

贰

说起日本作家不得不提到太宰治，既然提到了太宰治便不可避免要说到他的半自传体小说《人间失格》，他的那句“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可谓影响颇深，而他本人也正是在本书发表后同年选择了自杀身亡，如今的我们透过这本书又能窥探到他这一生怎样的蛛丝马迹。

也正是怀着这样探寻式的心态一页页阅读下去，男主叶藏积极而又绝望的一生便在他笔下缓缓道来。

即使身为大户人家的幼子，家中有着众多兄弟姐妹的关怀陪伴，年少的叶藏也不曾展露出家中幼子应有的娇憨，即使生得十分聪颖俊秀，也总是小心翼翼的拌着笑脸、努力讨人喜欢的模样。

“对于人类，我始终怀抱恐惧，胆战心惊，且身为人类的我对于自己的言行举止毫无信心，总是将烦恼深埋心中，将那份忧郁、神经质一股脑儿地隐藏起来，伪装出天真无邪的乐天个性，使自己逐渐成为专来娱人的畸形人。”

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被父亲询问礼物一处，原本是孩童们最开心的时刻在叶藏看来却是如此的恐怖，甚至下意识的想到自己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敢拒绝，结结巴巴到完全说不出话来。而他在这般吞吞吐吐犹豫不决中惹恼了父亲后，又忍不住的担心遭到父亲的报复，小心翼翼的将自己认为会让父亲开心的礼物写在了本子上。那种谨小慎微的举动，完全没有一个孩童对这个家庭该有的融入感。

不仅对家人如此，就算是比自己地位低的佣人，他也始终一份谨小慎微的态度，甚至指控佣人们对自己的侵犯，也不敢告发他们对自己父亲的阳奉阴违。可就算告发又有什么用呢？他早就做好了一句真话也不说的打算，而且就算他说出来，恐怕周围也没有人肯相信吧。

就这样，孤独而又无处诉说的成长着，努力的讨好着周围一切人，时刻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敏感而又脆弱的叶藏度过了他的童年。

如果不说真话是他对外界不安的抵抗，那扮丑则可以认为是他为自己涂的保护色。

努力学习让人捧腹大笑的段子，竭尽全力的去讨人喜欢，这种强烈的媚外行为在他初中时可以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阶段。一边胆小如鼠怕被人发现，一边又拼命的去伪装自己，努力做到自以为的天衣无缝无可挑剔。

第一次离家求学的叶藏，越努力，越焦虑。

此时竹一的出现可谓是叶藏生命中的一抹亮色，虽然被识破后的他带着功利性的心态去接近竹一，但也只有在竹一面前，他才能完全真实的展露自我。纵观全书，这样的袒露心扉除了竹一之外，便再也不曾有过其他任何人。

即使是这样的赤诚与开心，也多半是出于被竹一识破后自保的本能，并不是他本身拥有了撕破自身伪装的勇气。

这样胆小与自卑的叶藏，怀揣着对这个世界强烈的恐惧感谨小慎微的苟活着，即使物质生活再美满也无法填补内心的惶惶不安，终究在自我与外界的不断探寻中，如溺水之人般丧失了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信心。

叁

其实仔细阅读《人间失格》，我们不难发现叶藏这一生中有着多个本该避免最终走向的几个转折点。

太宰治如同将自己放在解剖台上，冷静而又清醒，将自己最卑微的一面一点点向世间展露出来。想必也正是这用尽了他最后一丝生而为人的勇气，才会使他走向了那样极端的结局。

叶藏第一次自杀后因被指控谋杀而被软禁在了比目鱼的家中，明知道只要叶藏向父亲求情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的比目鱼，在迷茫而又无助的叶藏面前，为了显示自己那“无法理解的虚荣心和奉承心态”，故弄玄虚的将本该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让本就已经丧失了勇气的叶藏放弃了继续追寻的希望，最终选择了又一次的逃离。

一次又一次的逃离，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年轻英俊而又不知所措的叶藏如同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不知何处才是他的归程。

懦弱且自卑，胆小到连堀木这般吸血鬼一般的“伪朋友”也不敢拒绝，甚至走投无路的时候并不敢去找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而是去找他。也可能，只有在这般让他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的人面前，叶藏才能找到片刻的心安吧。

堀木从一出场开始便引导他酗酒、嫖娼、吸毒，如同女妖莎琳般将他一点点引入堕落的深渊后，面对叶藏走投无路时的请求，却是嫌弃到话也不想多说一句的冷漠。

人心呵，不是向来如此么。

所以早就看透了这一切的叶藏，面对堀木的种种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起来。

而当叶藏在和良子成婚后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后的不久，明知他无法拒绝任何人的堀木再一次来到了他的身边，开启了新一轮的蹭吃蹭喝的日常。

安逸和美好总是短暂的，堀木又一次藤蔓般的一点点缠绕进叶藏的生活，不久便拖垮了这个刚成立不久本就捉襟见肘的小家。

如果说以上的种种只能算无助生活的注脚，那引领着叶藏亲眼目睹良子被侵犯一事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对他生活信仰的毁灭性打击了。

他心中圣洁美好的化身，就这样残忍的毁灭在自己眼前，简直无异于捏碎他对生活最后的一丝美好幻想。

“你要原谅阿良，反正你也不是正经家伙，我失陪了。”

看，说得多么轻飘飘，堀木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叶藏其实内心不止一次渴求过得到世人的援助，而人们那可怕的虚荣和无止境的嫉妒竟一次也无法对他真正敞开心扉。懦弱而迷茫的人行走在这世间本已需要十足的勇气，奈何还有他人雪上加霜。

肆

就这么彼此孤立的环境里，谁又能帮得了谁呢？

自我救赎尚且不易，又何谈向他人伸出援助之手。

叶藏也曾一次次追寻自己心中的理想。

崇拜着莫迪利亚尼，最后却靠卖幼稚漫画为生。

参加左翼运动寻找信仰却发现大部分不过是群披着信仰之名道貌岸然的蠢货。

想要好好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却遭到玷污。

他一次次的希望，却又一次次失望。

真实而又纯粹的叶藏拥有着孩童一般小心翼翼的心，却终在亲人、友人、爱人的无视中一点点坠入无用之人的深渊。

“所以啊，那般井然有序的外表下，其实包裹着的都是一颗颗冷漠的心肠！看问题还是不要只看表面啊！”灰灰走前还不忘提醒道。

“是啊是啊！”我喃喃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