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一亮,娘紧推着轮椅,跟着大波的人群穿过北京的人行道。看着前面一个抱着孩子的妈妈对我说,:“你也打这么小长大的,刚满月时候抱着你回你姥姥家,中午听着村里下地干活的马车铃铛叮当响,就赶紧包吧包吧抱出去站在门口显摆”我坐在轮椅上无力的笑着,脖子拎不动脑袋。
娘在农村一辈子没出去过,直到我得了病,去了北京。在那一住就是两年多。趁着我还能自己走路的时候,我教她坐公交车,教她看方向。她总是手掐着个小本子,歪歪扭扭的字记着常去地方的路线。在我进无菌室前,我已经是走几步就没力气,还因为血象低不停恶心呕吐。我们借住在北京的姑姑家。出了门娘背着我走五六百米来到公交站坐车去北京大学人民医院。一共五站地,每次来回都累的我半死。娘就像刚进大观园的林黛玉,不懂城里人的规则,处处小心谨慎,看人行事。我能理解娘的恐惧,就像当初第一次去大城市的我一样。我教娘叫电梯,教她看医院的指示牌。每去一个科室就告诉她一次,让她记住。
进无菌室前,医院宣讲仓内饮食和移植后护理以及骨髓移植后的各种风险。娘带着小本子,连拼音带汉字带回去好几页笔记。没事就翻医院发的护理手册看。她说她怕记不住,怕万一饭菜没给我做好,吃坏了,感染了可咋办。
我把仓内需要的外购药品根据医生要求列好清单,写好地址和公交路线交给娘。我说找不到就提前给我打电话,我让外面病友家属谁有空帮忙跑一趟。她抓住每个机会和我合拍了一堆照片,说进去想我就看看。我说可以探视的,我知道她怕的是我出不来了。告诉她如果我在里面她收到病危通知不要害怕,我死不了。
老爸在家包地赚钱,弟媳妇挺着大肚子和娘家人住进了医院,弟弟带着感冒给我供了骨髓,第二天就自己拖着皮箱坐硬座回老家了。妹妹刚毕业在实习,也不能天天请假,那时,主要是我太需要钱了。谁也不能放弃手上能赚到的没一分钱。妈去探视我的时候,我问弟呢,妈没忍住哭的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说弟自己回去了,忙着给我送饭来不及送他,抽完都没捞着养养。我体会娘的感受,手心手背都是肉。
移植三个月,第一次复发,主治劝我们放弃。娘听到消息后手扶着护士站的台子腿软的走不了路。一直等着主任出来坚持要继续治疗。刘主任一直鼓励娘,问她二三十万手里还有吗?娘说还有。主任问家里几个孩子。娘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说几个她也豁不上。我知道主任的心思,她知道我们的经济状况,移植前就说自己手里没三四十万就别想走移植这一步,以后还需要更多,好人总得活着。可是娘疯了,至少家里亲戚都这么认为的。手里的钱这几年供我们上大学,弟弟结婚,我这一年检查吃中药早就折腾一分没有了。亲戚借,银行借,捐款。就这样不可能的五十万就真的凑够了。至今我都清晰的记得,爹拉了一车的人去银行做担保,借了九万块钱。
经过五天化疗回输,一个月我又顺利出院了。出院第一天,娘轮椅推着我,脚步轻快,一溜小跑。一点也不像五十几岁了。我说妈别刮了人家车,咱可赔不起。娘一边停下来一边小喘的呵呵笑。满足又幸福的样子。
第二次回输后,我失去了嗅觉和味觉,迎来了大面积的排异。痛不欲生的我第一次有了不想活的念头。我躺在床上,嘴唇肿的像两条香肠,嘴巴起满了水泡,手掌烫焦了似得扒皮露了红肉。指甲裂开,浑身起满红疹子,奇痒难耐,又不准抓,怕破了感染。最痛苦的是,脆弱地方的粘膜全部脱皮了,口腔,鼻腔,还有下体。每一次小便后,疼的出一脑袋汗,娘就得用温开水给我冲洗。不久后我又失去了嗅觉和味觉。
娘不会做花样饭菜,我没了嗅觉味觉。医生又不允许吃外面的东西。每天吃饭变成了痛苦的煎熬。感觉肚子饿的抽筋了,饭到嘴里怎么也咽不下去,直恶心。那天我终于不再体谅娘的感受,娘把芹菜炒胡萝卜和小米粥鸡蛋端上去后,我嚎啕大哭起来。我不吃,真的不想吃这些东西。娘也哭。问我想吃啥,我说我想吃肯德基的汉堡,吃点有味儿的。我自知无理取闹。娘一个人出去了。过了许久,娘回来了。哭丧着脸进屋。我平静下来问娘去哪了。娘坐在床沿儿低着头,不声不响的哭起来了。说自己真没用,去肯德基排了半天队,到她了她怎么点人家也听不明白。她说她指着画上那个给人家说人也没听懂。我突然觉得自己真不是人,从来没人带她去点过餐,也没吃过汉堡。我怎么能这么为难她!
小科妈妈和娘说,,信主吧,信主就得救了。娘跟着小科妈妈去教堂,听牧师讲道,做笔记。常常半夜醒来上厕所,看到娘跪在床上,双手抱着头贴在床上在做祷告。也常常听她在哭泣。
再后来我一步一跟头的终于好了起来,离开了医院,离开了北京。结婚嫁人,离开了娘。我教她打字,教她用微信。她逢人便说:“孩子生这么大病没折腾我,我啥都不懂,跟着她就是做个伴儿”人也逢我便说:“你摊上了好爹妈啊”
我娘,一个瘦瘦小小的超人。
母亲节,特别献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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