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香甜是红薯
阳台花盆中冒出两棵藤蔓绿叶植物,妻一脸疑惑地问我,我笑而不答,只是说过一段时间将嫩茎摘下来,可以炒一盘有机蔬菜吃!她仔细端详道,“难道这就是红薯藤?”上月妻子从菜场买回一些红薯放在纸盒里,一段时间后就忘了。
双休日中午,我准备洗几条放在饭锅里蒸,发现有两条已经冒出了细红的嫩芽,山芋发芽肯定不能吃的,扔掉又怪可惜。于是我将它埋在花盆中,浇了点水,谁想现在竞长出郁郁葱葱的藤蔓。“真的能炒着吃?”妻少时在城镇长大,不谙农事,所以有点半信半疑。“当然能!”她不知道红薯几乎陪伴着我一起长大。
红薯是学名,在我们农村一般称作山芋,北方大都叫地瓜,在七十年代的农村,红薯成为我家的主食。我的老家在通扬河以南,属于沙土地带,由于水源较少,不太适宜种水稻,一般以都种玉米红薯花生小麦为主,这些植物比较耐干耐贫脊,而水稻种得很少。那时我们大冯公社(六七十年代乡镇称为公社)在全县属于贫困地区,我村更是全公社比较落后的。“原野土坡地几垄,披蓑带笠谷雨种”,说的在谷雨时节栽红薯,农人们先将田地整成长条形的垄子,然后再插苗。栽红薯苗很有讲究,一般呈三角形不对称栽,原来红薯初栽时只有筷子长的一根藤,貌似很弱小,但长大后的藤蔓极其茂盛,更有甚者一根藤长达十几米,如果对称栽将来泥土下难以有空间多结红薯,就像人与人之间也要有点距离才有美感。到了盛夏,“绿叶玉茎阳光照,藤蔓根壮雨露浓”,整个垄上是一片绿油油的,这时候就需要剪去红薯藤,一来藤爬得太长肥力全用在茎叶上,根部则结不了几只红薯,二来红薯藤上的茎叶可以摘下来炒着吃,成为农户人家桌上的菜,剩下的藤叶则用铡刀切碎变成猪饲料。农家人的精打细算使得红薯浑身是宝,简直没有浪费的机会。经过日晒雨露,到了夏末初秋时,红薯藤渐稀渐枯,田垄上时时出现裂纹,性急的红薯则悄然从土里探出头来,当时栽是一根小苗,现在收获时一根藤少的结七八只,多的结十多只。扒红薯时要用钉钯,一钯筑下去,一只只红薯便欢快地蹦了出来,小的如拳头大,大的则有小南瓜大,煞是可爱。由于红薯成长条状或纺缍状大小不一,有时不小心钉耙筑到红薯,家人便连呼可惜,但受伤的红薯依然不妨碍食用,只是颜值有了瑕疵。
从我记事起,红薯一半是家中的主食,一半是猪的饲料,那时家中唯一的副业收入就是养猪,一般年初买两头小猪回家,一直养到年末肥壮了再卖出去。因为猪的食量太大,扯猪草便成了我放学后的主要任务。当然和小伙伴们扯猪草也是快乐的时光,大家一边扯猪草一边打闹,到了太阳快落山,才想起篮子里还大半空空的,心里慌张起来,那年头连猪草也紧缺,哪有那么多猪草让我们每天扯呢?小伙伴面面相觑,没有一篮子猪草怎么回家交待?不知谁出了主意,干脆摘点树叶,是啊,于是我们各显神通爬上树摘树叶,猪草和树叶混在一起勉强一篮子。第二天母亲切猪草时问,怎么会有树叶在里面?我呐呐地说,猪也吃树叶的,还好,猪不挑食,全部吃掉了。从此我们不断尝试哪些树叶猪是可以吃的,不过小伙伴金华有一次将楝树叶摘下来混在猪草里,他家的猪尝了一下,摇摇尾巴走了,一盆猪食就这样白白浪费了!金华自然挨了一顿打,原来其他树叶尚不要紧,唯独楝树叶是苦的,一般动物都不吃,可是我们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么多啊?
由于红薯结得多,家中常堆积如山,父亲不知怎么也跟别人学会了用红薯做粉丝,先将红薯和水磨成浆,后用纱布滤去渣,浆沉淀在缸里,再上锅蒸成粉块,刨出粉丝,最后将粉丝一串串晾在竹竿上晒干,这貌似简单的过程,其实很复杂也很辛苦。到了冬季农闲时节,父亲就用两个大麻袋驮着粉丝骑自行车到集市上卖,这给全家又增添了额外的副业收入,同时又为我们餐桌上又增添了一道家常菜肴,不像现在的饭店的肉沫粉丝,多肉多油。那时肉太贵了,一般来了亲戚才舍得买肉,而我们小孩多是不能上桌的,只能眼巴巴地闻着肉香吃点蔬菜。到了冬天,母亲则用灵巧的双手将红薯刨成片状晒干,可以煮粥吃,平常就用咸菜炒红薯条当做小菜。有时放学回来,中饭尚未煮熟,而早晨几碗稀饭早已饿得我饥肠咕噜,这时母亲就会笑眯眯的从土灶里扒出几只烤红薯来,撕开外面的一层皮,一股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如果是白瓤,则是粉粉的,如果是红瓤,则是甜甜的,不管怎么样还是及时补充了能量。更奇妙的是,母亲将做粉丝剩下的红薯渣做成饼,里面包点菜,上锅一蒸,我们就当菜包吃。闲时又将晒干的红薯条放在锅里炒一下,然后加一点糖水,那焦黄的红薯干,嚼在嘴里脆脆的甜甜的,胜过今日孩子们吃的薯片百倍,现在的薯片则加了若干的添加剂,除了满足现代人的味蕾外,哪里有红薯本色的香甜!后来听母亲说,在那些年,父母为了供我们姐弟4人的学费,已是心力交瘁,让她最发愁的就是一家6口人的一日三餐,那时每到年末,父母在生产队全年劳动的工分,还是不够分回全家的口粮,往往要预借明年的口粮,用来年的工分抵算,为了让我们吃饱又不厌倦,母亲费尽了心机。极其普通的红薯在父亲手中变成挣钱养家的副业,在母亲手中变成了可口香甜的美食,伴我们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而现在物质太丰富了,大部分人又不加以节食运动,导致各项指标偏高,我单位的几个年轻的同事,在餐桌上感叹,这个菜不能吃,那个菜不能吃,其实都是吃动收支不平衡造成的。如今冷落多年的红薯终于又变成了家庭和饭店的座上宾,真是 “旧年果腹不愿谈,今日倒成席上餐,羞为王侯桌上宴,乐充粗粮济民难。”学中医的女儿说红薯有长寿食品之称,《本草纲目》中称有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的功效,这样说来,儿时的贫苦使我和红薯结下了太多的缘分,倒也不失为人生的一大幸事!“现在往冬天过怎么办呢?”妻子不无担忧道,天气渐冷,红薯怎么挨过寒冬,“应该不那么娇贵吧!”我说道,是啊,那么贫瘠的土壤它也能生长,更何况在家里气温并不低。我再一次端详起红薯藤,来年可以将它剪下来栽插,会结好多红薯吗?
小小的红薯,承载了我儿时太多的苦乐,小小的红薯,又承载了父母太多的重托。心系苍生最有情,献身危难不邀功,生活富裕不忘本,最忆香甜是红薯!201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