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同盲人推拿店的小师傅一起吃午饭,吃的是四菜一汤的外卖盒饭,因为我常去店里推拿的缘故,慢慢同小师傅熟络起来,他也毫不避嫌,到了饭点就自顾自地扒拉起饭来。那时他将另外一份盒饭摸索着推给我,还“顺手”抄了双筷子给我。我赶忙阻止他,他却笑着说,我是客人,应该的礼仪。我也只好笑一笑,不再拒绝他的好意,只是觉得有些羞愧。
同他吃饭时,我发现我和小师傅的盒饭里都安然躺着两块偌大的鱼肉,我记起小师傅他们是吃不来鱼肉的,他总是戏说,那东西到底该怎么吃呀。我猜是食堂的外卖小哥并不知晓这盒饭是要送给盲人吃的,才会犯了如此错误。心里这么一想,倒是觉得好受些了,一会功夫便把自己碗里的鱼肉吃光了。
小师傅的三个菜几乎纹丝未动,仅仅一个鸭血豆腐见了底,另外三个,土豆烧鸡,小青菜和红烧鱼块,仍旧安然地躺在自己的小格子内,让人觉得浪费的同时也可怜起眼前的小师傅。他总是习惯将嘴递在餐盒一角,然后像使用一根小型拐杖似的在餐盒里戳来戳去,当然,离他嘴边最近的那个便能够在此得到宠幸,得以完成自己作为饭菜而言最伟大的使命。
就这样,一小碟菜,小碗白开水似的紫菜蛋汤,一大碗米饭,小师傅仅仅用了十分钟便解决了这顿午餐,他一边收拾桌子上散落的残渣一边说,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活哩!
后来,我出于好奇心,询问了他关于盲人的更多事情,日常吃喝住行自然不必说,全靠一双耳朵和一双摸索的手。谈到这儿,小师傅还特地夸赞自己的一双耳朵灵敏至极,这可不是炫耀,是当真的好。每次我来店里,仅一句话刚开头他便认得出是我,一次也未曾错过。另外他的手机语音朗读速度惊人,刚开始时,我是一句话也听不来的,直到现在,我也仅能听出其中的只言片语罢了。
在我问他的诸多的事情里,他还谈到春节回家吃团圆饭的故事。对此,他确实有说不完的委屈与牢骚。他说,在我们普通人看来颇为幸福的吃团圆饭对他来说折磨无比,你想想看,一桌子的大鱼大肉,你什么也看不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说,这也算不得什么,最要命的是不常在一起吃饭的亲戚难免招呼要一番,叫你吃这个喝那个,可是当真轮到自己笨拙的用筷子在一盘菜里翻来覆去时,所有人大概是都没了胃口,然后有往你碗里不停夹菜的,帮你端盘子倒水的,穷尽他们能想到的所有方式。他说,自己在饭桌上活像个废人,一无是处却还要扫别人家的雅兴。所以他每次都偷偷叫母亲把他能够吃下的放于面前,这样,他便能够速战速决。他是绝不去酒店吃饭的,因为那可供转动的大圆桌对他而言反而变得不方便了。凡是一大家子吃饭,他总是第一个吃完,然后悄悄地摸到自己房间里,吃上母亲另外准备的一份饭菜,直到吃饱。
见他说的如此难过,我便安慰起他。他那时倒是舒了口气,说,亲戚朋友的应酬总归是要有的,别看我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可我也不愿意自己孤苦伶仃一个人过活。
他说的没错,谁又愿意孤单一个人呐?
我很久以前认为,盲人小师傅并不至于如此孤单,毕竟欲望才是产生孤单的最终源头。然而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少的可怜,除了做盲人推拿,我确实想不出其他。难道要让他们去做更有难度更有意义的事情吗?这真的是不公平,老天已经让他们如此难过了,为何还要走比常人更为艰难的道路呐?!
我曾经认定孤单来自于内心的欲望,我们欲望太多,难免迷茫孤单,盲人则不同,我那时这样愚蠢的认为。可事实却是,不只是盲人小师傅,而是每个选择生活下去的人,都必然是孤单的,没有哪个能顺利逃离孤单的魔爪,它像是一张饥饿可怖的血盆大口,把所有东西囫囵吞下,最后吐出的也仅剩一具空虚的骨头了。
即使如此,盲人小师傅也总是笑嘻嘻的,甚至多次想要请我吃上一顿饭,可最终还是没有闲暇去吃。不用想,我也知道,这顿饭会是一碗面条或是一顿真正意义上的盖浇饭,可我因此已经足够开心,毕竟我也不愿在他能够享受的能力范围外大鱼大肉,我于心不忍去伤害他。
我那时问他,是什么事情总让他笑呵呵的,他摇摇头说并没什么。他又说,我也是苦恼,可是笑是一天,哭也是一天,何不选择让自己和别人都开心的呐?!这话我是听过好多次的,但不同的是他在考虑自己快乐的同时同样把其他人也算了进去,这是多么不愿意伤害别人的一个人呀。以前我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感悟,可是从小师傅嘴里说出却是另外一番滋味。他还说,多笑笑吧,会有好事发生的。
是的,多笑笑呀,总会有好事发生的,我至今一直坚信着。
简宝玉日更挑战第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