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偏逢艳阳天,
田桑闲话动心弦。
莫问黄藤深几许,
只似归人返“竹间”。
这是父亲在去年端午时节赠予我的诗,彼时家乡遭受了轻微的旱灾,酷暑难当,父亲和邻里之间讨论那干旱下触动神经的田园收成问题,言及几尺高的瓜果藤已经开始由绿变黄。而与此同时,父亲也在盼望着我在端午佳节能够回到家里过节,这里的“竹间”就是我在老家的书房。
时隔一年再次翻出这首用信笺纸精心誊写过的诗句,心下脑补了父亲他耕作在田间的景象,“种豆南山下”的身姿仿佛就在眼前。
我的父亲,当过工人、做过裁缝、卖过汽配、做过生意,经历了人生在外打拼的30年后,终于还是回到了老家垫水做回了农民,但是在他身上似乎又有跟农民不一样的东西。
父亲回老家的时候,颇有些“解甲归田”的意味,他对农村的劳作生活非但不是排斥,反倒自在享受其中,无论种瓜摘豆,或是耕地犁田、灌溉施肥,无一不是如他的爱好一般,父亲仿佛闲云野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都在闲适安逸中度过。
父亲喜欢喝酒,尤其对白酒情有独钟,如果不开车,每日晚餐必饮二两白酒,偶有聚会,则常与友人喝得有七八分醉了,才感到尽兴。
我常常为父亲在亲友聚会喝酒过多而感到担心,父亲对我的话虽总是深以为然,但每每到了酒桌上,有了几分醉意以后便开始随心随性,与朋友互致敬酒词,感到不亦乐乎。
每个喝酒的人都喜欢存酒。父亲也不例外。除了会珍藏不少名酒之外,更多的会购买一些纯酿好酒,这样的酒,父亲会自备大酒壶,驱车到临近的酒厂去买,那里的酒都是现酿,味道非常甘醇,价格也不贵,大概二三十元一斤,父亲的大酒壶可以装10斤白酒,这么多年,什么红薯酒,高粱酒,大麦酒,米酒等等都买过,而我自从上大学以后,也经常品尝这类好酒,虽然便宜,却纯正甘甜,哪怕多喝了几两也不会感到头痛,这一点比市面上的中档酒不知强了多少倍。父亲也泡酒。早些年的时候,父亲基本只泡广柑酒,就是将数个广柑划开四瓣以后放进酒坛里泡上几个月,待到广柑汁液基本“泡开”为止。后来父亲泡过很多白酒,有些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有杨梅酒、桑葚酒、红枣枸杞酒、糖个(一种野果)酒、荔枝酒、芒果酒等等,这其中父亲最爱喝的还是糖个酒,他最喜欢这个酒的口感。我则不以为然,因为我喜欢喝的是他的桑葚酒。
虽然知道父亲喜欢喝酒,但我从来不给他买酒。因为毕竟我不喜欢他饮酒过多,这也许是我作为儿子对父亲一种自私的表现吧。
父亲与诗结缘,大概是八年前。
那一年我刚考上大学,父亲十分高兴,只有中学学历的他竟然给我写了一首诗,当时写得其实上不得台面,虽然如此,但这正是他开始写诗的引子,从此只要有了兴致,便开始琢磨写几句。
至于写作素材,则多是关于农家生活,从他的诗作中都可以看出他对于田园生活的热爱和深情。例如这首春分时节的诗作:
花开时节夜深沉,情到浓处念亲恩。
田园风光伴美酒,酌饮两盏为情真。
是的,父亲爱写诗,也爱喝酒,很多诗句中都会出现“酒”、“饮”或者“醉”这样的字眼。我曾经将他比做陶潜,但父亲却不敢苟同。他说:“我可跟陶渊明大不相同,我过得比他更幸福,我不仅喜欢田园生活,物质生活也比较丰富,我是幸福美满小康之家里的农民诗人!”
父亲一直不太喜欢陶渊明,具体原因我没有问过。但我总以为这跟陶渊明的早期经历有关。
父亲从城里回到农村,当然不是完全的解甲归田,更无法和“衣锦还乡”相提并论。他毕竟不是全然只靠一亩三分地来过好他的田园生活。
随着年岁渐长,父亲仿佛越活越年轻了,现在他只有一件心事,就是希望我早日结婚,他好抱孙子。这也是多数年过五旬父母的一大心愿吧。
然而写诗喝酒依然是父亲的两大爱好。饮酒每日几乎不断,写诗基本也是一两周一次。到目前为止父亲已经写了259首诗,全是古诗文文体。这些诗虽然没有平仄讲究也无几分准确的格律,但是于他而言,写诗只要感到快乐就满足了。父亲曾有一次对我说过:
“古时诗词的格式和韵律过于讲究,但其实对于现代大多数人而言已经无法有能力去判别这些规则,只求读来朗朗上口就可。”
当时的我对这段话嗤之以鼻,后来我也想开了,毕竟我这个工学硕士,依然没有掌握这样的古诗文规则,而常常以读来的简单美感作为衡量好诗的标准。虽然不提倡,但是只要父亲为写诗感到快乐,何乐不为呢?
明天就是端午,也是父亲节,虽然不能回家探望父亲,却已早早通了电话。父亲依然是那么怡然自得,却时时关注国家大事,而且十分注重我的职业发展的人。父亲从没有表达对我的爱,但言语之中无一不是透露着浓郁的父爱。
中国的父母对子女的爱都是无言的,但既然如此,何不让自己更懂这样的亲情之爱呢。因此我常常忏悔对于父母疏于联络的惭愧。
想起父亲又多了几根白发,唯愿父亲的酒更加香甜,父亲的诗继续情真意切。
这个端午,不知道父亲又送给我一首什么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