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公邓斌比我大六岁,他是90年代村里敲锣打鼓去北京上的大学,当时国家实行包分配工作的政策,他便被分配到了塞外江南的伊犁,进入了地质队化验室。
邓斌面相是公认的憨厚,身材胖胖的,圆润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他那大眼睛双眼皮,我妈却总说他睁不开眼,他的目光总是平和透着与世无争。他性格随和,平日里不多话,主要是表达有限,或者说是口是心非,偶尔说出来的话却能让人又好气又好笑,那不算高的情商偶尔也会让人无奈。但他的心态一直平和得如同无风的湖面,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心生波澜。
在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他向来不热情,总觉得顺其自然就好。他这个四川人,天生爱美食,再有就是关心各路政治要闻,有时我们请教个总统选举之类,他会有模有样讲得,反正我们也是随口一问,他会觉得很有成就感,再有就是爱显摆他是化学专业,爱在我和孩子面前背化学元素表,那显摆劲就像小孩学会了首古诗在人前表演,很是搞笑。
在工作中,他虽然不出类拔萃,却也是尽职尽责。年纪轻轻就凭借着扎实的专业知识和认真的工作态度成为了化验室主任。后来在朋友的房产公司做高管,没有惊天动地的成就,与同事相处主打人畜无害,做自己的事。
这次应聘的建筑检测公司,和他的专业也算对口,但毕竟这里的工作内容与之前金属化验有所不同,业务上不熟悉的,而且间断了好多年,我们一家都找人帮着想办法。对电脑不熟悉的操作,他就加班学习、练习。赶上这个企业正在申请资质的评审,他的职称、学历、工作经历也都算派上了用场。那时他自己也都感叹,真是没有白走的路,之前的积累都有用。
我所在的施工企业就是检测公司的甲方,能接触到就是一些道路常规检测、混凝土之类,更多涉及物理实验报告,很多化学分析都是交由外办公司处理的业务。为了邓斌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我不怕麻烦,借着学习并监督的名义,查阅项目上涉及的检验报告,同时也梳理了工地实验室井工的工作。
井工,这位 40 岁出头的大龄剩男,留着小平头。他专业能力很强,但表达能力欠佳,实习试验员向他请教问题时,他经常觉得自己讲得清晰明了、秒懂,可对方却听得云里雾里。他是典型的实干派、骨干,凡事喜欢自己干。想想在女孩子面前主动表达心意这种事,于他而言是绝不会有的。
接触了两次后,我了解到他的“可爱”之处。于是,我改用“我问你答”的方式,把问题分解成一个个小问题进行提问,以此索要我需要的答案。再通过景工向检测公司索要计算过程所得的试验数据、公式等。这样一番操作下来,我成功建立了完整的项目试验图片档案,对应检测报告,分类有序,对照质量检验批次的验收,质量试验的抽查数都是合格的。
我不禁为自己的这一小“手段”感到瞬间的成就,这样的小成就也能带来幸福感,当然这种幸福感是短暂的。那几天,我少有的心情舒畅,感觉自己有点少女般的活跃感,见到井工都会不自觉地微笑。不善言辞的井工对我也是刮目相看,觉得我给他帮了大忙,虽然我不懂业务,但思路清晰。我客气地说道:“这也不是专业的工作,如果让我做试验,我是一点都不懂!”
我能感觉到井工会时不时在某个地方盯着我看。这个没有伴侣的大男孩,或许在办公室里看女生、女人都是这样的吧!
老公也很快上手了工作,毕竟他学习底子好,能够触类旁通,只是电脑运用方面还是比较吃力,这也没办法,只有多练习,别无他法,再者就是年龄大在单位略显尴尬,其他方面都还好。
伊犁河谷这个新疆的富庶之地,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夏季的酷热几天后,必定会有清凉的微风拂来;冬季冷个两三天,定然又是晴空万里,暖阳高悬。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早已熟知这奇妙的自然规律,如同熟悉自己的心跳。公司里,倘若有几天没有王总、王翠平的大呼小叫,那平静之后就会狂风暴雨接踵而至。
揣摩圣意是一件令人痛苦不堪的事,尤其是面对王总从不把话说完整的习惯,一段话总是缺这少那,比如谁谁、哪哪……我得像侦探般捕捉关键词、寻觅线索,努力把事情补充完整后再去落实。可这其中无疑暗藏着巨大的风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晚上快 12 点,王总那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宁静,让给客人在天缘酒店订房间,我们结账。我刚要询问是几位客人、性别、贵姓大名,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无情的挂断声。再打过去,王总电话占线,我满心焦急与无奈。
没办法,我先预订了两间,跟前台仔细说清楚,先预留着,有变化随时调整。紧接着,工程部吕总的电话就来了,吕总说王总让安排两间房。我赶忙说知道了,刚才王总已经安排了,还多问了两句,确定是两位男士要开两间。吕总回答对,我告诉他前台已经留好,办入住就行,我来结账。
挂了吕总的电话,本以为事情安排妥当,谁知王总的电话又回了过来。我小心翼翼地把入住的人数、房间情况又汇报了一遍,王总说了个“对”,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第二天在公交车上,王总的电话如晴天霹雳般打来,他语速极快,像连珠炮似的一顿训斥:“你是怎么订的房?我的客人自己付的房费。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你还是有经验的办公室主任,回家抱孩子去吧,什么水平?多少钱是小事,我的面子往哪里搁……”后面的话更是带着当地骂人的土话:“你个勺货怎么……”
那一刻,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懵了,委屈、困惑、愤怒一股脑涌上心头。我努力想听清他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可耳边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是个罪大恶极之人。大清早的,就被骂得狗血喷头,这冤屈向谁诉?
下了公交车,我满心迷茫与委屈,颤抖着双手打电话向吕总求证。吕总说他带的客人让找我安排,我急切又带着哭腔地问:“那昨晚王总说的客人和你带的客人不是这两个人?”吕总说:“昨天王总接待的是交通厅的客人,没和我一起。”我近乎绝望地又问:“都是安排在天缘酒店?”吕总回答:“是,他是这么说的,找你!”
我的天哪!我心中的委屈瞬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然而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呀!
这件事发生后,王总整整三天不搭理我,这是对我职场冷暴力。老板就是老板,喜怒无常,不管谁对谁错,在他那里永远都是我的错。这个公司的人到底是怎么和这样捉摸不透的老板相处的呀?我真是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在这公司里就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随时可能因为老板的一句话而坠入深渊。我实在忍无可忍,写好了辞职报告,心想再这样下去我就走人得了。
过了一周,风平浪静。王总有天快中午时在一楼大厅扯着大嗓门喊我:“小段,端木、端嘉木!”我听到这洪钟般的喊声,立刻奔向楼下。还没等我跑到一楼,“你看看,这个花怎么养的,要死不活,你怎么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公司买不起花吗?怎么审美这么差!”
看来之前住宿的事算是翻篇了,这是又在安排其他工作了。我无语到张了几次嘴,愣是没说出话来,连着“我、我”。王总不耐烦地打断:“你什么你,办公室主任就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这是怎么干的?”
我回到办公室,先整理了刚才的思绪,翻出来辞职报告,看了一下,装进一个牛皮纸的信封,心里默默说道:既然不再冷暴力,就再坚持坚持吧!辞职报告就在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再用。我相信很多人都和我一样,你可以训我甚至骂我,哪怕骂得毫无道理,但不能不理不睬地让我自生自灭,没有方向和认可那简直就是宣判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