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未来很近,近到我只要伸出手,就摸得到一手斑斓。
还记得那一天,熟悉的道路两旁大柳树飞奔向后,近了近了,我的家。忙于奔跑的我丝毫没有注意到,本是晴空万里的天空,已逐渐被乌云遮住了一角,燥人的蝉鸣似乎比往常更响了一些。上了年岁的画板在背后哼唱,它也上了年岁,同将它送给我的人一样,粗糙但却温暖的触感。我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却想不到几分钟后的我脸上已换了模样。我沉默地坐在台阶上,喃喃自语起来:“骗人的……都是骗人的……”我开始小声啜泣,刚才不小心听到的那些话又自动在脑海中循环播放:“现在学业越来越紧张了,下周就别让她去画画了!”“我早就不想让她去了,不知道天天画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别再去画画了!”“有什么用?”......回忆起学画起的点点滴滴,起初只是出于好奇,没想到色彩却令我着迷,还记得老师都感叹说,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坐这么久。后来,画纸一张张拽下、手上的茧子掉了又长......我清楚地明白我对画笔的热爱,早就揉碎在深夜里画板前的热爱。可面对父母的质疑,我只会逃跑,毕竟我这十几年来从未向他们说过一个不字。努力控制着不停抖动的肩膀,我费力转过身去,从画板上取下沾满污渍的画,泪水滴落在画布上,打湿了画里牵着我的手的爸爸妈妈,滴答滴答。看着精心准备的画渐渐模糊,我心中的委屈更甚,一把拽下背上的画板掷向一旁,吱呀吱呀。破碎的画板竟被人拾起,而一双大手温暖地将我拥入怀中。
我曾以为未来很美,美到只要信手涂抹,就不会是黑白二色。
也记得那一次,学校里举行绘画比赛,我激动的想要高呼万岁——终于有机会向他证明自己了。经过几天几夜的构思,我终于完成了我的创作,那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所有的与众不同都会受到称赞。上交作品后,就是漫长的等待。朋友们都看出了我的紧张,总是鼓励我说一定能拿一等奖。虽然我总是一本正经的说着不可能,但其实已经好几次梦见自己去台上领奖,有一次竟紧张地同手同脚,吓得自己从梦中醒来。终于到颁奖的那一天了,我将提前洗干净的校服穿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微微出汗的手控制不住地在发抖。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礼堂里明晃晃的灯像是开到最亮,舞台上的红地毯也美得扎眼。那天过的特别漫长,我坐在灯光下的第一排,也许是灯光太过刺眼,恍惚间我做了好几个梦,梦见若干年后开画展请了全家一起去看,也梦见有天深夜怎么也画不好一个细节哭着摔了笔......主持人的声音把我的意识拉回现实。“获得三等奖的同学有:......”没有我的名字,我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更加紧张了。“获得二等奖的同学有:......”一个又一个名字传出,“没有我,没有我......”我在心里默念。真的没有我。没有获得三等奖,也没有获得二等奖,那就是——太好了,我摆出早已准备好的微笑,迫不及待的等待主持人的宣布。“下面我宣布,获得一等奖的同学是——”我已经要站起身来,去迎接属于我的荣誉。可是,那音响中传出的声音不是我的,我落选了。苦笑着自己多像个小丑,目光却意外地撞进他温柔的眸里。
我曾经脆弱敏感,因为每一条成长路上的挫折磨难。父母的不理解,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一点一点累计,不知道哪一个就成了那压死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理解那个憧憬着曼妙未来,却止步于前路漫漫的自己。也感谢那个让我虽然无数次动摇,但却从未放弃的人--我的姥爷。
当我窒息于学业的重压、自卑于父母的强势,是姥爷,让我在无助哭泣时拥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帮我把破碎的画板拾起、修好。幸好有姥爷,我明白了画画于我的意义,也有勇气回应了父母的质疑。当我执着于别人的评价、对一张小小的证书耿耿于怀,是姥爷,在得知比赛结果时急得直说脏话。幸好有姥爷,我明白了成功的另一个意思是超越自我,是执着于自我的表达,而不是一味谄媚。更让我明白,无论被如何评价,总有人是站在我这边的。像每个孩子都渴望的超级英雄,姥爷说过,他会永远站在我这一边。
其实有一件事,姥爷至今都不知道。那年费尽心血却落选的那幅画,评委们给的理由是与主题不符。那次大赛,给出的题目是“家”。别的选手的画或是阖家团聚的饭桌,或是满室温馨的阳光,相比之下,我的作品就难免不够温暖。实木的大书桌上,一整套的笔墨纸砚一一摆好,再有清茶二盏,缕缕生烟,旁边是老旧的画板和一地的画具。现在的我已经明白,在旁人眼中,这样的一副画面就算是再高超的画师,也很难画出家的感觉。我早己不纠结于当年的结果,但如果再以“家”为题,它还是我能给出的唯一的答案。这就是我心中的家,毛笔与画板,老者与顽童。姥爷爱书法,他也真如同那毛笔一般,百转千回的是他,石破天惊也是他。总是一双大手轻柔地爱抚,给我的却是最光明的梦想和最坚定的希望。
有太多的感谢未曾说出口,我们都不是健谈的人,却都说好了似的互相温暖。姥爷,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守候少年懵懂的梦想,将一条条大路在我面前展开,为我筑好驶向远方的小船。但是我知道,您领我迈上征途,以后的路却只能由我独自开辟。姥爷,您一生操劳,换来晚年的几日安适,我怎忍心再让您为我牵挂。请您放心吧,稚嫩的孩子已不再彷徨,她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今天我得松开您的手了,以后的路太长,您大可以暂时休息。等我归来时,等我的发声足以受到尊重,我会再拿出当年的那幅作品,告诉所有人,这就是我心目中家最美好的样子——无尽的包容与支持。到时候,我再请您给它题字怎么样?
姥爷,您真的不必担心。我现在明白,未来可以很美,只看我如何作画;未来也可以很近,倘若我风雨兼程。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而是一张尚未填色的画,而每一种颜色,都得用汗水来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