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自晓梦空忆蝶

人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庄周晓梦,究竟是庄周化作了蝴蝶,还是蝴蝶化作了庄周?——题记

(1)

“如果,这世间每一个人都是一只蝴蝶,那么,属于我的那一只,大抵是贪恋红尘痴缠,不肯回来了罢。所以,我只能是我,做不成蝴蝶。”

我站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去赴一场约。

那个人,是曾经一起上课外班时认得的,如今,只隐隐约约地记得,那时候一起上课的中午,坐着地铁,跨越半个城市,去另一个地方只为了一顿无关紧要的午餐——用她的话说,并不是去寻那个结果,而是为着一起挤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或者一人捧着一本书的静谧无声,或者天南海北地东拉西扯的那种时光。

(2)

车慢慢地开。车下的行人,慢慢地走。

一个很久之前残留在记忆中的人,猝然间撞入了视线,于是便细细地打量着,思索他记忆里的样子,竟一时顿住——曾经那般熟悉的模样,到底是在岁月雕琢中,全然没了踪迹。

恍惚间觉得像他,却又不知是不是他。

那时候,一起上课的,除了这天去赴约的那个女生,便是与他最为相熟,然而,这相熟,终究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上天或者不许我这般贪心,留得住太多故人。

车猛然地开去了,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干净的白衬衫在阳光下明晃晃地耀眼。他只是定定地盯着地面,拖着步子一点一点走,像是个提拉线的木偶,手里拎了一个袋子,大抵,当年上课时,他拎的便是那个袋子——忽而觉得有些惆怅,人已然记不清楚,却独独记了那个袋子,许是他从前一直是用那个袋子帮我占座的缘故罢。

没有阳光的早上,紫外线却强的很,眼睛涩涩的疼,好像把那么多年的回忆揉碎了再填进去。隐隐地,期待着那个人并不是他,或者,好歹固守住记忆里他本该的样子——哪怕消褪忘却了,却依然笃定了他原该是如何的。

趁着车停下的时候,又一次专注地看着他,薄薄的一层车窗玻璃,恰到好处地隔离了目光的炽热亦或悲凉,对于这些,他一无所知。就像当年,最后一次见他时说的那句再见,又怎知,几乎是再也不见。

近了,又近了,从偏斜的角度,依稀可见着他的眸子。昔日里如何的神采飞扬,肆意而自信,然而,到底是什么也瞧不到了,只有无尽的麻木,与旁人无异。

“呲呀——”,涩住的窗子发出刺耳的叫声,一旁的人闲闲地翻了个白眼,我却顾不得许多,探出窗子,欲要张口喊他,然而,那名字的三个字在舌尖狠狠地打了几个转,终究是生生吞了下去。

曾几何时,那是一个几乎日日唤的名字,他不在旁边时,便对着旁人喋喋不休地念叨那个名字,讲他是如何的才华横溢,善解人意,又是如何的与他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他在时,常常总有那么些许事情麻烦他,因而得以听他用很好听的声音,把那劳什子纷繁复杂的题,用简单明了的思路解出来。可惜,当初年少,直道是寻常。等到很多年以后,才发觉这世间,有很多很多的白头如新,却鲜少有倾盖如故。

“喂……”蚊呐般的声音,转瞬逸散在沉郁憋闷的空气中了。

他依旧呆着出神,并未有丝毫察觉。

方长长舒了口气,与那段往事,到底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却又真真正正地道了别,就此可以放下并彻底遗忘了。

后来的时候,和他的聊天记录,总是一堆我的滔滔不绝,才从那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寻到他回的那么一两句浅浅淡淡的话,每每此时,却又总是欣喜若狂,然而,这些再也不可能了,那个夜晚,他还是因为莫名的原因,把我彻彻底底地拉黑了。我终究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说一声:抱歉,因为任性,打扰了你那么长时间。

原以为,重逢的时候,会有什么纷繁复杂,铺天盖地的心情,到了临了,唯一有的,只是再轻浅不过的平淡,或许,还有一丝失落。记忆将他幻化出最为美好的样子,却又这般一触即碎,戳破了的琉璃水晶,只作了零散一地的玻璃渣子,肆无忌惮地将回忆划得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回去,于是彻底,成了往事,他,也彻底成了故人。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道长与短的故人。

车开过很远,才觉得些许凄凉,掺杂着释然的凄凉,团团褶皱在一起,掷向记忆的虚无。

“呲啦——”不知是谁把车窗关上了,车顶的空调呼呼地冒着冷气,周身浸入寒意中了。

(3)

到了站,下车,迈过长长一截的路,见到她。

她笑:“我居然能认出你来。”

“是啊,一年多没见了。”我低低附和着,想要开口和她说路上的事情,她却已开口:“你和那个谁,怎么样了?”

“他啊,不在一个学校了。”故作轻松,或是早已释然,些许说不清的情绪藏在其中,又牵扯出另一段往事。

“我还没说是谁。”

“除了他还能是谁。”

相视一笑,她大大咧咧地拍拍我的肩膀:“走吧,坐地铁去。”

(4)

地铁走了很长时间。

车厢颠簸着,摇曳出经世别离的回忆。

“你欠我的词填完了吗?”我笑问。

“不急,先欠着。”她亦笑,“三年了,你竟念念不忘这个。”

我未答言,她懂得的,一入古风三余载,原是因为她。

那一天,我和她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到城市的另一端,她说,那里开了一家书店。

哪里都有书店,总有一些相似的,也总有一些不同的。

就好像故人,总有一些离开的,也总有一些还未曾离开的。

她拉着我上上下下地在书店逛,听她说这个书很好看,那个书的作者她很喜欢,有时候,她停下来问:“你看过那个吗?”

我笑:“没啊,不过你这么说,我一定要看看。”

听她讲曹寅和玄烨的故事,一起因为那个朱批的小梅花而唏嘘不已;听她讲起纳兰和沈宛,一起因为那句“雁书蝶梦皆成杳”而叹息慨叹。

恍惚间,依稀从前。依稀,并非从前。

尾声

“你先走吧,我要等一个人。”

“谁?”我怔然,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一点一点被空气抽走,消散在人海茫茫中。

她不言,我亦无言。就此别过,也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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