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二月二，龙抬头。

父亲离开已经7年了。

每年二月二，我和妻便会炒上几个父亲爱吃的饭菜，焚香、祷告，希望父亲能吃好玩好，不再有人世的牵挂和烦恼。

父亲是一名教师，一辈子在农村。

记得我曾经问他：我们全家都在城里，您为啥不调回来呢？

父亲笑着说：农村好啊，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阿谀奉承，活得轻松。

不过，这可苦了妈妈。她一个人忙里忙外，拉扯着五个小孩。印象中，我小时候从没吃饱过饭，稀饭经常都是清可见底的。有一次，和二姐去割兔子草，回到家一口气喝了八碗稀饭，撑得站不起身。可是和小朋友跑上几圈，依旧是饥肠辘辘。

还有一次，叔叔到家里做客，妈妈锅里正炖着肉，满屋飘香。我就像一只小馋猫，围着灶台不停地转。趁着妈妈不注意，闪电般地揭开锅，夹起一块肉送到嘴里，一股脑儿吞了下去。妈妈急得直叫：“臭小子，肉还没熟呢？”一旁的叔叔看得目瞪口呆：这孩子，多久没吃过肉了？

小时候对父亲并没有太多记忆，只记得在每年农忙或者春节的时候才能见到父亲一面。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过年前他都要花时间给村民们写对联，经常到除夕快吃年夜饭的时候，父亲才匆匆回到家。这时，母亲难免会埋怨他，他也只是笑笑：“没办法，总得帮他们写好才回来吧，他们也省得去买。”

三年级的时候，家里为了建房子，父亲提前退休了。

退休后父亲租了两分菜地，开始种菜。

放学后，我会经常跑到菜地里，看着父亲在菜地里忙碌着。父亲很会种菜，许多农民说父亲根本不像先生，简直是是一个种菜的好把式。

父亲种菜很细心，从种子下地，到发芽、成果，父亲就像呵护他的学生一样，耐心细心。我经常会看得入神，看到汗水从他的额头落下，看到他专注的除草，摘菜。我叫他：“阿官，我来了。”他便一转身，张开嘴，开心地笑了。到我大了些，我便会经常到菜地里帮他打下手了。

傍晚回到家，父亲洗完手便开始喝酒。父亲爱喝酒，但从不贪杯。这时，妈妈便会先炒一个小菜，有时还会有我最喜欢的红烧鱼。我便坐在父亲身边，偶尔可以吃块鱼肉。这时母亲是不会呵斥的。

有时没有小菜，父亲便用花生配酒。父亲很早就掉牙了，花生需要磨成粉。我就帮父亲磨花生，先用酒瓶子压碎，然后反复碾，再装到碗里。

这时，最开心的就是能坐在父亲旁听他讲故事。父亲就像一个故事篓子，总有说不完的风俗人情、奇人异事、乡野趣事。我便痴痴地听着，心里便有了许多神往。

有时候说得入神了，到了全家吃饭的时间，妈妈便会大喊一声：“再不吃饭，自己洗碗！”父亲便飞快地喝完酒，开始吃饭了。

父亲很重视家教，他经常说：“我们读书人，要懂得礼数，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从小父亲挂在嘴边最多的就是：孔老夫子说这样这样，孔老夫子说那样那样，总觉得就像阿长一样啰嗦，长大后才知道，这些老祖宗的规矩里蕴含着教育智慧。现在想想，我们这代人教育孩子真的太急功近利了。

父亲是一名教师，对我从小就严格要求。记得一到放假，父亲便会要求我每天写大字。听着外面小伙伴们玩耍发出的笑声，我的心就像被猫抓了一样痒痒。但父命难为，我只能鬼画符地应付了。父亲倒也不为难我，只要我完成任务，便可以解放了。

我喜欢看书，小时候家里经济困难，全家就靠父亲一人的工资维持生计，买不起书，只能去小人书摊看，一分钱一本，几个人偷偷的互相掩护背着老板换着看。父亲特别疼爱哥哥，哥哥比我大5岁，我读小学的时候，他已经是毕业班了。父亲给哥哥订了几本书，像作文通讯啊，少年文艺啦，基本都是月刊，每本书几乎都被我翻烂了。三年级的时候，父亲退休了，最让我开心的是他带回来的一大箱子书，四大名著，山海经，镜花缘，绣像英雄传……虽然都是古白话，我也都囫囵吞枣的读完了。那时候啊，有书读真的是人生一大幸事！

渐渐地，我长大了。高中毕业后我独自到外地上大学，和父亲的交流也只能通过书信了，父亲的严厉里更增添了慈爱。

最难过的就是分离。每次离家，我都不敢面对父母，就是怕看到他们眼中噙着的泪水。大学毕业，我又到了另一个城市工作，回家的时间更少了。每次看到父母，心里都充满了愧疚。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父亲也一天天地老迈了。

那年，母亲大病一场，父亲因为着急也得了肺炎。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住院。那年，父亲85岁。

随后的4年，在春夏之交父亲都会因为肺炎住院。我在外地工作，家里只能依靠姐姐和哥哥照料父亲，心里更加愧疚不安。

2014年春节比往年都热。父亲精神挺好，他脱下了厚厚的棉衣，穿上了新衣服。大概是猛然脱去冬衣受凉了，第二天，我们发现父亲精神有些不对劲，气喘不上来，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把父亲送到了医院。挂了瓶，父亲说：“没事了，别紧张。”

一个月后，晚上7点，我正吃着晚饭，哥哥打电话来说父亲走了。刹那间，我感觉天塌了。

我不知道如何开车回的家，一路上我不断在心里说：“冷静冷静，车上还有妻儿呢。”

床上父亲安详地躺着，眼睛似乎还半睁着，他这是挂念远在他乡的小儿吗？父亲，我回来了！我来迟了。我轻轻地抚上父亲的眼睛，拉着年迈的母亲，泪水在心中狂淌。

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天堂一路走好。

七载岁月空悠悠，又是一年龙抬头。今天，我和妻又炒了几个小菜，您吃好喝好，天堂里没有病痛，您快乐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