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放下
1.
今夜的月色很好,将满池塘的花叶勾勒成美丽的剪影。
含苞待放的红莲幽香弥漫,连同殿内也熏染上了淡淡的花香。月影灯影中,花香檀香袅袅升腾,香气在殿内晕开了一层氤氲的光辉,恬淡安静,让人放松。
身着白衣的女子静静端坐在殿内。她身形秀丽纤细,墨发顺着后背长长的垂下,白色单衣上不染任何杂色。肤色白皙,双目微闭,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干净明晰的脸在红莲纱灯下留下明明灭灭的影。
素白修长的手轻轻拨着,一个一个念珠如流水般穿过她细腻的指尖,小巧的檀木念珠紧紧贴着她纤细的手指,映出手指细弱的形状。
轻柔的声音顷刻而出,问殿下的男童:“前几日学的可都记住了?”
茶木绷直了后背,看了看女子,扬声:“记住了。”
伽罗颔首,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轻轻问:“那如何为将呢?”
茶木嘟着嘴歪着头,鼓着圆圆的包子脸,一字一句说道:“为将者,必有腹心、耳目、爪牙。”
稚嫩的童音缓缓而起:“无无腹心者,如人夜行,无所措手足。”
“无耳目者,如冥然而居,不知运动。”
“无爪牙者……”他突然卡主了。
无爪牙者,如同什么来着?
刚才明明都记住了啊。
茶木面上浮现一丝丝不安,开始下意识的咬自己的手指。
伽罗颔首,浅灰色的眼眸看向远方,面上不喜不悲只是继续轻轻问:“如同什么?”
空寂一下子弥漫在整个大厅。茶木的小脸慢慢变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终是颓然应声:“忘记了……”
伽罗拨动念珠的手顿了一顿,素手再轻轻一拨,须臾之间。手中的数珠线竟被掐断。小小的念珠像是下落的雨一般,纷纷滚在毡子上。
咕噜咕噜的,吓得茶木一个激灵。
他立马想要起身过去捡。
“别动。”伽罗的声音淡淡的传来,茶木抬头看,伽罗依旧端坐在那里,眼皮也不抬,兀自把剩下的念珠握在手心里,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叮作响。
她微笑,轻声对茶木说:“别动。”
——为将者,理应临危不乱,临变不惊。
望着伽罗素净的脸庞,茶木顿觉十分懊恼。
“对不起姐姐。”他小声说,“我没记住。”
月光的清辉打在伽罗的衣衫上,她瞌起双眸,容颜美丽素净,笑容温婉干净。
“没关系,”伽罗声音清淡空灵,这话是说给茶木听,“时间久了,也就容易断了。”
“你先退下吧。”
静谧的殿内,只余一室烛火摇曳的光影。
2.
烛光跃跃,滩了一桌的烛泪。烛芯渐短,快要燃成灰烬。
伽罗跪坐在毡子上,伸手在四周缓慢的摩挲,四十八颗念珠,拾起来的已经四十六颗了,剩下那两颗,却怎么也找不到了。盛夏的夜,比水凉,毡子上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喉咙一阵干涩,伽罗轻轻咳嗽了一下。
银铃微微晃动,声音泠泠如雨意飘渺。
病态的殷红再次爬到素白的脸颊上。
伽罗自顾自地笑了一下,神情有一丝怅然。
——这身体到底是不行了啊。
她想。
还未想太多,轻微的声响出现在面前。下意识抬头,撑在毡子上的手腕忽然一热,随即又被来人轻轻的握住手腕从毡子上扶了起来。
他的掌心有层薄薄的茧,伽罗的手腕被握的有些发麻。
“有一颗在这里。”
声音那样轻柔,像细致的羽毛,缓缓落在耳边。
伽罗一怔,随即歪了歪头,淡淡笑了。她缓缓张开手掌,直到感觉到手心里传来圆润的质感。
那颗念珠带着淡淡的暖意,连带着松本身上独有的熏香,在黑暗中悄然弥漫。
“那就劳烦殿下再帮我找到另外一颗吧?”她笑着继续摊开手掌,掌心反射着摇曳的灯光。
松本抬头望着她,她身形比记忆中淡薄了许多,好似一朵空灵的玉兰。如墨青丝将她的肌肤衬得白脂若玉。灯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一跃一跃的剪影。
淡灰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又似是承载了无限星光,像是真的能看到眼前这个男人一样,淡雅素净的面庞竟比往日还多了些许和煦安宁。
3.
“平静的活了这么久,都快忘记自己是瞎子了。”伽罗捧着最后一颗念珠,笑着施礼。
松本一怔,随后低声说:“别这么说自己。”
伽罗眉眼稍弯,淡淡说:“这也是事实。”
松本没再说什么,走到桌前,三卷五卷经书摆放在石桌一侧。
“不净不垢,不嗔不喜,”松本看着桌上的书卷,语气极轻,“茶木也读佛经?”
“我读的时候,他有时候也会跟着读,不过只是孩子心性。”伽罗垂眸启口,说:“殿下您现在还读佛经吗?”
松本径直坐在桌前,单手撑额,轻声回她:“不读了。”他的声音澄澈如水,仔细听又似乎带着几丝微微然的惆怅。
“是彻底放下了?”伽罗眸带笑意,意味深长。
松本眼角微挑,片刻之后,轻声说:“我不会放下,也不想放下。”
伽罗点点头,淡灰色的眸子里仿佛蕴藏着无人可知的深远:“学了这么多年佛理,方知放下执念最难。”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伽罗声音轻柔娴雅,似是闲谈一般,嘴角盈盈的笑意似乎也融在灯影里。“殿下,您是佛,还是魔?”
松本眉梢微滞,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杀戮既重,业障又深,怎么可能成佛?”
伽罗轻轻一笑,终是没再说什么,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声如莺啼,像是几个女侍说说笑笑从廊前跑过。声音像浪花一样漫进屋子来,扰乱了一丝宁静。
“往日里我对她们不曾约束,所以她们也没什么规矩。”伽罗侧侧身子,“殿下见谅。”
松本神色平静淡然,灯光在他身后拉下一道长长的斜影,他单手撑额:“歌舞升平,太平安好。这也是你的功劳。”随后,他看向伽罗,目若清泉,轻轻说:“也是他想看到的。”
伽罗身形一颤,抬起眼眸,眼睫颤若蝶翼,随后又迅速恢复平静。
“歌舞升平,太平安好……”
伽罗喃喃着,手中幻化出一朵红莲,素手轻轻掐断莲茎,红莲瞬间从含苞待放开到了碗口大,每片花瓣都红得能滴下血来。幽香盖过檀香,瞬间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如果不是您恪守承诺,有生之年不在扶桑城动干戈,怕这里也被战火波及了。”她说,“只是这些话从殿下嘴里说出,倒觉得有些讽刺了。”
莲茎断口处的汁液沾湿了她的指尖,伽罗笑了:“殿下,应该是有什么话想问我吧。”
4.
“城里似乎有很多奇怪的事情啊。听闻有不少人消失不见,又听闻城里盛行复活之术,”松本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在桌子敲敲打打,“而且,还有大量靠蒲公英结印而化为人形的妖怪……”
“殿下,”她低头轻笑,“空穴来风,不足为信。”
“至于您说的那些妖怪,”她轻轻施礼,“伽罗着实无可奉告。因为,我也不知晓其中缘由。”
松本闻言,眉梢微微一挑,“人人都知北野身边有位不怒观音,生性平淡乐得施恩,又无所不知。”
“伽罗,”他轻叹,“你守护扶桑城十余年,这些事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刻意在隐瞒。”
她浅笑,宽袖白裙,烟眉轻展:“那人人也都知,松本将军通人事,晓阴阳,知前后,您不也同样陷入困境了吗?”
“困境?”松本一怔,“你想说什么?”
屋中寂静,纱帐起伏,在黑色的笼罩中,松本依稀能见着她有些苍白的容貌。伽罗轻声说:“为将者,必有腹心、耳目、爪牙。殿下这么多年,纵横捭阖运筹帷幄,西野南野是您的腹心,百生门做您的耳目,可是您却没有了爪牙。”
伽罗淡灰色的眼眸中竟似有了涟漪一般,她慢慢说,“无爪牙者,如饥人饮毒物,必死矣。殿下,三日月死了,您的爪牙断了。”
松本身形一颤,眉心微微蹙起:“他没那么重要。”
伽罗柔柔的笑了:“说的也是。何况殿下身边,又有了一个不输于三日月的人啊。”
松本愣了半响才知道她在说谁。
他摇头:“她也没那么重要。”
像是早知道他会如是说似的,伽罗倒未露出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笑:“一切因缘际会都有因果,殿下,时机未到,不必急于下结论。”
奇怪的感觉从心中升腾而出,松本觉得伽罗似乎知道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她似乎说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她和那个女人很像,不想让你知道的,就绝对不会让你知道。
松本定定的看着伽罗柔和的眉眼,陷入了沉思。
伽罗指尖施力,手指染上红莲茎的汁液,她轻轻摩挲着唇瓣,唇上染了浅红,淡雅之色聚拢,“殿下,我快要死了……这座城,我也再不能守护了……”
没有关紧的门缝里吹进一阵晚风,纱灯内烛火摇曳,短暂的沉默之后,烛火熄灭。
如水一般的黑暗迅速蔓延在殿内,黑暗之中松本看不清伽罗的神情,只依稀能察觉到她的面色比往日里还要苍白的多。
十余年来她守护着这座城,又守护着那个孩子,终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想了想,他合眼,声音轻柔问:“伽罗,这十二年来,辛苦你了。”
伽罗闻言一怔,寂静了好久,她轻轻开口,声音带着几丝伤感:“十二年了啊。”她伸手将额前的碎发勾在耳后,银铃簌簌作响,“原来都已经十二年了。”
仿佛被触到经年的伤口。她忽然想起那个人,一袭白衣,凤目潋滟,也曾在这样靡荼夏日的幽香深处,承担着她的忧伤和不安。
纵使时光匆忙,乱世成殇,通了多年的佛理,也无法将其忘怀。
她停下来,头转到松本的方向,化不开的思绪盈盈在她的眸间。“也不知十二年后,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长夜被她这句话衬得更加静寂,天地之间,悄然沉眠。松本知道结果已经注定,无论怎么做都已无济于事。
也知晓她的心境,无论怎么做,都于事无补。
刚欲说点什么,却陡然被打断。
只见伽罗的指尖,轻轻的伸来,轻轻的触碰到了自己的脸。
她的指尖轻轻颤抖,传递来的是入骨的冰凉。
她在轻抚他的脸……
松本一愣,刚想要推开,只是手僵硬在半空中,半响之后又轻轻放下了。
黑暗中她的模样是如此缥缈,又是如此弱小,他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伽罗,看她轻轻的蹙着眉,抚着他的脸。
她抬手拂过他的眉梢,将他微蹙的眉心拂开来。接着指尖顺着他的面颊而下,勾画着他的轮廓,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
她慢慢的重复着这些动作,似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底。
而后,她轻轻舒了口气,唇边漾开一抹浅笑,轻喃道:“他现在,应该也是这副模样吧?”
殿内腾起淡淡的檀香,好像一朵红莲,盛放之后再颓谢,化作一缕轻烟,谁也捉不住,谁也看不透。
松本轻轻点了点头。
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轰隆一声。紧接着,纸门,被硬生生从外面压倒进殿内了……
第二章 打架
1.
酱酱穿梭在一个个石桌石椅前后,抬头望着月色弥漫下各色树木,旋即又低下头左顾右盼。
她的小猴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侧殿一排一排,木结构的房子根本看不出盖了多少年,所有的东西看起来虽不像新的,但却也不陈旧。
伽罗的殿宇真不是一般的大啊,酱酱跑来跑去,差点迷路了……
廊边栽种了不少紫竹,晚风轻拂,将竹叶吹得“沙沙”做响,不时翩然落叶纷飞。月色如水,一片静谧,从竹林的缝隙中泄散下来,化作一道银河蜿蜿蜒蜒。
因为扶桑城的人大多都遵循佛教,伽罗更甚,所以倒也不必担心小猴子是不是在殿内会触碰到阵法或者符咒之类的防护。
更何况那个叫伽罗的姐姐,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想着想着,她倒是安心了不少。
不过那个伽罗,和松本是什么关系呢……
酱酱努力想着之前和润之助相处的时段里,关于伽罗这个人,他只字未提。但他们看起来,似乎也是很熟悉啊。
她自顾自地皱起了眉头。
刚想着,突然听到竹林里传来咚的一声,声音闷闷的,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循声走去,只见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娃娃坐在一棵树下哇哇大哭。
——这是,从树上摔下来了?
没顾上想太多,酱酱忙跑过去,轻轻扶住那个女娃娃的肩头,“是不是摔疼了?”
那娃娃一把抓住她的手,抬头看她。
酱酱一怔,目光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紧接着,银光一闪,好像有很多双晶莹剔透的眼珠子在直勾勾的看着她。
酱酱战战兢兢抬头,树、树上的那些果子……竟然……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看着她……
她突然有些毛骨悚然了……
还未做出什么反应,抓住她的手的那个女娃娃咯咯笑了:“你来陪我们玩。”
酱酱突然觉得脚下一空,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个女娃娃拖到树上了。
树叶子被带动的哗哗作响,手被女娃娃紧紧拖着,身体被碧绿的藤蔓往树顶上拖。那孩子咯咯咯咯的笑声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一般,硬是把她越拖越高。
酱酱突然有一种意识,自己根本就不是往上走,而是往黑暗深处坠。越往下越没有光,越往下越黑暗。
她对于高和黑是天生恐惧的,耳朵里全是女娃娃咯咯笑着的声音,她的心慌乱的不得了,拼命挣扎想甩开那孩子的手,可是越挣扎,那孩子抓的越紧,绿色的藤蔓缠住她的脚踝,又慢慢缠住她的全身。
女娃娃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她,露出白白的牙,笑眯眯的问她:好玩吗?
可爱的面孔简直就如地狱来的索命厉鬼。
酱酱彻底害怕了,谁能料想在伽罗的眼皮子底下还能遇到这种怪物……
她开始后悔自己一个人出来乱找了,早知道至少要知会松本一声啊,说不定还可以救自己呢。
不过这时候谁知道这人跑到哪里去了……
她被这些藤蔓缠着快要绝望了。
正当她颅内把遗言都差不多留好的时候,突然又觉得周遭的风声停了。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女娃娃突然不见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又把她拽了下去……
酱酱直接摔在地面上,她捂住胸口拼命的咳,沾染在她衣服上的树叶被她的咳嗽之声震的纷纷掉落了下来。
酱酱抬头,看见茶木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随即,茶木用鼻孔出气:“好玩吗?”
2.
“你故意的?”酱酱站起来揉了揉额头,身高优势让酱酱扭转局势,茶木不得不从俯视变成仰视。
“对,是我啊!”茶木回嘴,“不过是你走来走去,生气把这些树果灵都逗弄活了,我也下不了手。所以全都是你的问题。”
“树果灵?”酱酱抽动嘴角,“你们这么钟灵毓秀的地方还能招来妖怪?”
“什么叫妖怪?”茶木不服,“那都是树木精华幻化出来的灵体,才不是妖怪!!”说罢,他不屑的把头扭到一边,“大婶你真没见识。”
——大婶……
——大婶……
酱酱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都跳了三跳。
熊孩子她见过不少,这么没有审美的熊孩子倒还是第一次见。也说不清内心是悲是痛还是怒,只觉得今天得替天行道教训教训这个兔崽子,连同着不久前被他那一通莫名其妙的恐吓和刚才那个果子妖的恐吓一起算在内。
她撸起袖子,将头发绑了又绑。
“你过来。”她一边盘头发一边道,“两个选择。”
茶木一声冷哼,一动不动。
拍了拍双手,酱酱站在殿前的台阶上,比划出手指:“一,道歉。二,叫我一声美女姐姐,然后道歉。”
似乎没想到有人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在自己面前如此不要脸,茶木诧异的看了她好半天,愣是没说话。
酱酱把手指捏的咔咔作响:“我好歹也是空手道二段啊,这设定作者忘了我可没忘!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茶木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对面的女人不但年纪大,精神还不正常,不过他还是保持着气场上的不服输:“区区庶民还敢跟我……”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酱酱的人影晃了过来。
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就被酱酱一把擒住,扣住命门。
酱酱将他的手往后背一拧,接着把他脖子一揽,往走廊边一撞。
在茶木还没消化掉这一事实之前,酱酱就直接把他抵在墙上。“认错!”她说。
——叫你妹的庶民!
——熊孩子不但长得像松本,脾气也一模一样。
——松本已经成型了,那性子肯定是掰不回来了,但是掰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打算在这娃的人生历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茶木奋力挣扎,嘴巴还嚷嚷:“不认!”
酱酱加大手里的力气:“认错!”
“不认!”
几次来回,酱酱突然觉得这变成智力问答了。
她咬着后槽牙,勉强柔和的说:“你认错我就既往不咎。”
“就是不认!”茶木依旧不服。
“你脾气还挺倔啊,这点儿也挺像他。”酱酱不由地欣赏了一下下,这种骨气还是值得表扬的……
她还未露出太多欣赏的表情,突然觉得掌心一痛。
“你咬我?”酱酱松了手,眼泪差点掉下来,心想老娘真是瞎了眼啊,天下熊孩子都他妈一样!
茶木没说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毫不犹豫的咬了第二口。
虽然是小孩子没多大力气,但是咬的还挺疼。酱酱愕然又惊怒,也顾不得想太多,一把攀住茶木的肩头,自己也毫不犹豫的咬了下去。
左右不下多大力气,应该也咬不死他,更何况有他姐姐在,他也不敢咬死我。
酱酱咬的更坚定了……
茶木很是惊骇,伸手乱抓就抓住了酱酱的头发。
酱酱的发型全被抓乱了……
她气急,松了口,死死的抓着茶木的胳膊。
“放手!”她说。
“不放!”茶木咬牙切齿。
俩人又智力问答了几个回合。
酱酱无语,既然这样不能吃亏啊,她继续低头咬茶木的肩膀。
茶木不甘示弱的使劲拽着她的头发。酱酱被这一带,身体失去平衡直接拖着茶木摔在地上,茶木躺下没一会儿,很快他就找回了一点神智,又抓住了酱酱的头发将酱酱往地上摁。
酱酱反过手来把他往一边推。
什么空手道也懒得发挥了,两人直接扭打在一起。一边滚一边打,从殿外一直打到殿内,扯头发插鼻孔掐耳朵,打的不分你我。
然后,就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两个人,不小心,把殿门压倒了……
第三章 璞玉
1.
破门而入的时候,伽罗的手依旧停在松本的脸上,没有放下。
最先看到这沉默的暧昧的又诡异的和谐的画面的人是酱酱。
大脑咣当空白了一秒……
又一秒……
随即万马奔腾了……
万马践踏过的头颅内过后只剩下四个字:少儿不宜!!!
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茶木的眼睛。
尴尬了尴尬了……
她僵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但是为了保护幼苗,捂着茶木眼睛的那只手倒是一直没松开。
茶木不明所以,拼命的掰着,嘴巴还嘟囔:“庶民!放手!”
酱酱咬着后槽牙凑近茶木的耳朵:“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吃了你!”
许是这话气势太足,茶木连着倒抽了几口气,居然安静了。
酱酱得意,小鬼我还治不了你?
满意的神情刚要浮上来,突然又想到当下气氛还是应该低调点,脸上又努力再现气喘吁吁的模样,企图和刚才破门而入的那一刻的表情对上,好让松本不至于发现端倪。
松本微微一怔,随即问:“你们在做什么?”
酱酱咽了口口水道,“没做什么,我就是看今天月亮好圆,就就带着茶木弟弟出来赏月,呵呵……你们继续,继续,我们先赏月了……”
她拖着茶木的身子打算走。
松本的声音淡淡从身后响起:“什么时候新月也是圆的了?”
2.
“为这种小事,你们居然打了起来?”松本揉着眉心,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一大一小。
茶木:……
惨了,居然和一个大婶打成平手,足见这些年白练了……
酱酱:……
惨了,居然看到不该看的,以后再见松本是假装这事没发生过还是假装这事没看到呢?
酱酱、茶木:……
两人均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全部都耷拉着头不说话。场面异常和谐。
“茶木再怎么失礼,有伽罗去教育。你兀自插手本来就不应该,更何况,”他皱着眉头看向酱酱:“你的年纪也足有他三倍大了,怎么还是……”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酱酱打断。
“没有三倍!也就两倍多一点!”她不服气的纠正。
松本:……
松本嘴角微微一紧,刚想开口前又听酱酱在一旁嘀咕:“你上次也欺负过他,你才是他年纪三倍大。”
松本:……
这一竿子来的真是猝不及防,松本被噎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他没继续开口说话,只是冷了眉目,盯着酱酱。
酱酱看松本脸黑的像是被烟熏过似的,知道自己刚才……可能是……有点过分了……
她决定买个乖,主动认个错。勾勾鼻子,跟蚊子哼哼似的说了句对不起。
话到松本那里没什么波动,他依旧沉默的盯着她看,漂亮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
酱酱的脾气又上来了。
——都道歉了还想要我怎么样!
——我都没计较你们孤男寡女……
想着想着,内心五内杂陈。她哼一声,又把头扭到了一旁。
松本:……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啊,这丫头表情七十二变是发生什么事了……
松本还是第一次看到酱酱在他面前摆出这副神态……
不怕他,不敬他……还生他的气的神态……
这副神态十足像是……
算了不能再想了,再想就很可怕了……
3.
花香随风钻入屋内,渐浓,捎了几片竹叶。伽罗轻柔笑声在殿内缓缓响起: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殿下被人呛的说不出话来。”
酱酱这才意识到伽罗也在,她连忙扭头看过去。伽罗一袭白衣笑意妍妍的端坐在松本身后,她的笑颜绽放在盛夏的黑夜里。
酱酱看着心头却突然涌来一股暖意,不知道为何,她对这个女子,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这感觉似曾相识。
“茶木,你说要怎么办?”伽罗问。
茶木嘟着嘴,满怀悲愤的瞥了酱酱一眼,随后咬紧牙关。过了一瞬,他再开口,“这次是我的错,姐姐罚我即可,这与她无关。”
哎呀熊孩子还是很不错的嘛。这句话让酱酱放弃敌我立场的在内心为他鼓了下掌。
——就应该这样,就应该这样。
——孩子,你好好改造,以后好好做人。
——姐姐我可以既往不咎。
伽罗淡淡一笑,问松本:“殿下的意思呢?”
松本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沉:两个人一起罚。
酱酱:……
4.
“殿下觉得茶木怎么样呢?”待酱酱与茶木两人退了出去,轻声问道。
“虽然做事任性、浮躁,”松本道,“但是做人倒也不失原则,敢作敢当。你教的很好。”
言罢,轻笑,又补充了一句:“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她也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伽罗说。
松本一怔:“她?”
“虽然是毫无法力的普通人,但到底也是大人,若是真的要打茶木,怕是茶木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吧。”一绺青丝顺着她的动作滑下,落在她白晳的颈间,伽罗没有理顺头发,只是淡淡的说:“虽然看起来毛毛躁躁,但是做事有分寸,反应又极其敏捷。”
伽罗轻轻扯下一片红莲花瓣一扔,放在毡子上,花瓣还未落地,就陡然碎成红色光华,随后消失不见。幽香再次弥漫在整个殿内。
“这个女孩,是块璞玉。仔细雕琢,必能大放异彩。”
松本勾唇,一缕月光透过殿门落在他身前,他看着淡薄的月色闭上眼睛,脑海之中又是日复一日挥散不去的杀伐之声。
“我可没什么时间去雕琢了。”说罢,他起身打算离开。
“殿下。”刚走没几步,伽罗叫住了他。
松本一怔,并未回头。
伽罗轻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她似乎是从毡子上站了起来,银铃又发出清脆的叮咛声。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又轻轻咳嗽了一下,平静之后再开口,声音有些颤,“有前世因,方有今世果。”
“与其想如何解决问题,倒不如想想,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吧。”
——要想真正的解除和国师彼此之间的恩怨……
——倒不如去想想,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吧……
第四章 生机人
1.
“说是罚,不就是三天不许吃饭吗?谁还饿不了三天啊。”酱酱一边在门口试图朝殿内张望以期能听到松本和伽罗在说什么,一边企图用语言打击茶木不让这小兔崽子再嘚瑟。
“我以前的极限可是饿三天都生龙活虎的呢。”殿内漆黑看不到什么,她索性又看向茶木,企图以气场压制。
茶木哼的一声,甩过头去:“我以前修法的时候七天不吃饭一样活蹦乱跳!”
说罢,俩人对视一眼,均嗤之以鼻孔。
松本从殿里走出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么诡异的和谐的默契的画面。
茶木看松本出来了,倒是乖乖施礼,然后走进殿内了。只余酱酱一人继续顽强的摆着不服输的架势。
待茶木的身影消失,酱酱这才转了目光,和松本对视。
松本目光扫向酱酱,视线在她脸庞停了那么一瞬。
——璞玉?……
还是算了……他微微摇头,倒是没说什么话,转身走了。
酱酱不明所以的跟在后面。
本以为他会解释刚才的那些或者做点别的,但是他居然什么都没说……
看着他的身影,酱酱有些纳闷。下意识开口:“别生气了我错了。”
松本的身形顿了一下,没说什么话,只是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酱酱看着他的背影,委屈又浮了上来:“你是不是怪我搅了你的好事?”
松本一怔,回头:“好事?”
——好事?
松本好像有点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他勾唇:“什么好事?”
酱酱脸一红,别过头去:“这,这还问我?”
你们在屋里,孤男寡女还黑着灯,还能做什么好事!!!都已经碰到你的脸了啊啊,接下来一定要摸……
你居然还好意思问我!
想到这里,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她整张脸耷拉着,就只有鼻孔还鼓鼓的。
松本挑眉,看她一副郁结在心的模样,往前走两步靠近她。玉兰一般的幽香扑面而来,酱酱听到松本轻声说:“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思想这么龌龊啊?”
纵使他刻意说的有些咬文嚼字,但是酱酱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挺下流。
一口老血喷在心头,酱酱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刚要抬头反驳,却发现松本已经走远。
酱酱只觉得那口血闷在心头,不吐松本脸上心里不舒服,但是吐他脸上估计自己整个人都得不舒服……她无奈,咬牙跺脚,只能气呼呼的跟在他后面。
余光里瞥见酱酱咬牙,松本嘴角微微一翘,弧度小得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2.
“你是说,刚才那些树果灵都幻化成了人形?”伽罗轻轻靠在桌前,拨弄着桌上的几颗念珠。
“是。”茶木老老实实点头,“反正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幻化成了小姑娘的样子。”
伽罗静了一瞬,随即轻笑:“那还真有意思啊。”
茶木不明所以盯着她。
“没想到多年以后,又能遇到真正的生机人。”伽罗唇间漾开一抹淡笑,“这件事,松本殿下,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生机人?”茶木疑惑,“什么是生机人?”
“生机无限。”伽罗垂眸,“因为她的魂魄极致纯净干脆,有源源不断的生气。不过只是在树林之间走了走,就能让那些树灵吸收生气幻化人性,可见,这孩子的潜力无穷呢。”
伽罗微笑:“这三千世界,终于是又有了一个生机人。”
“又?”茶木似懂非懂,“姐姐以前见到过?”
伽罗淡灰色的眸子波澜不惊:“很多年前,我跟着以前的主人来过这里,那时松本殿下身边,就有一个生机人。”不过,她淡淡的抬手,“后来,各有各的去处,各有各的归宿。”
茶木思索了一会,试探性的问:“姐姐以前的主人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伽罗说起以前的过往,不由得好奇了一下。
伽罗颔首,似是沉思,半晌,轻喃:“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人。”
“比姐姐还美吗?”
伽罗轻笑:“国师绝代风华,我等萤火之光,怎么能日月争辉呢?”
——姐姐以前的主人,居然,是国师!
——而且,国师,是比姐姐还美丽的女人啊……
第五章 前尘
1.
烟波水雾里,松本看到有位男子,乌发乌衣,他背对着松本,在树下下棋。河边扬起一阵清风,将他的发尾吹起,好似一股清泉沁人心脾。
他身后载种大量的山玉兰,白茫茫的一片。
松本看着自己的手,模模糊糊的竟不甚清楚。男人周遭都似熏染了淡淡的玉兰香,被风卷起的衣衫上遮了缠绵悱恻的水雾。
隐约听见有人在笑,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松本只觉得心上一窒,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却又陌生得很。
“你是谁?”他问。
话音未飘远,就消散在寂静迷茫的场景中。
片刻之后,周围又骤然清晰起来,碧波上荡着接连的莲叶,河面上碗口大的红莲沾着晨露,俏生生地绽放着。穿白色衣衫的女娃约八九岁,盘膝坐在河边钓鱼。
——伽罗?
——不,这个女孩不是伽罗……
——那是谁?
隔着距离有些远,松本看不清这两个人的容貌,只隐约觉得这场景,陌生又带着熟悉的亲切感。
“雨宫大人!”女孩回头,朝树下的黑衣男人挥手,“你看你看,你身后的优昙花都开了!”
白皙的手臂从她宽大的袖子里露了出来,她咯咯笑着:“传闻优昙花三千年才开,优昙花开,转轮圣王就会出现。”
随手摘下一颗莲花,女孩笑着捧在手里,“雨宫大人就是转轮圣王吧,大家都这么说啊。”
“说了多少次了,”黑衣男人执起一颗白子落下,清脆的棋子落盘声“啪——”。淡淡开口,声如溅玉:“要叫我师父才对。”
女孩一怔,随即笑嘻嘻的跑到他面前,跪坐在棋盘前,抬头盯着他。
“优昙花三千年一开啊。”她手撑在棋盘上,拖着下巴:“佛说: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雨宫大人身后一定也是三千世界吧。”
雨宫淡淡一笑,执起石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问:“这是哪个佛说的?”
女童似是一怔,然后嘟嘴,不满意的转身,靠在石桌上不动弹:“雨宫大人真没意思。”
枝桠初绽,晨曦染草,烟波点墨,男人轻轻一笑:“你应该叫我师父才对,小春。”
“雨宫大人!”
“叫我师父。”
“雨宫大人!”
“叫我师父。”
“雨宫大人!”
“……算了,就这么叫吧。”雨宫无奈一笑,笑声如丝竹般悦耳,一束清凉如游丝一般流散在他们周围。
松本只觉得眼前一热,那一黑一白的身影在视线中却越来越淡,他心下一紧,脱口而出:“小春。”
眼前的情景突然消失不见。松本只看到酱酱的脸。
酱酱站在他旁边,一脸暧昧凑过去看着他,问:“小春是谁?”
松本:……
2.
酱酱用探寻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松本,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回到屋内就看着栽种在水盆里的那一朵朵红莲。
伽罗这里到处都种着红莲,连同屋内屋外各色水缸里也摆弄着不少,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可松本大爷竟一直看着,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酱酱狐疑,顺着他的目光看。平静的水面上倒影着两个人的样子,松本的面色竟然苍白了不少。
红莲绽放的璀璨,每片花瓣都红得能滴下血来。
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松本喃喃开口,唤一个人的名字。
这人谁啊?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啊?
这是又想起了哪个莺莺燕燕啊……
酱酱哼了一声,问:“小春是谁?”
这一叫,倒像是把他的魂都叫了回来一样。松本慢慢转了头,看向酱酱,眸若深潭,漆黑的瞳孔里映着酱酱的样子。
酱酱的心咯噔一下,脸迅速红了起来。她把头扭到别的地方缓解紧张的心情。
再回头瞬间目瞪口呆。
只见松本手指轻轻一掐,指尖弥漫出鲜血,他将指尖的血滴在红莲花瓣上了……
“你干嘛啊?”这是看疯了?酱酱大骇。
话音还未落,只见原本红艳欲滴的花色快速退成苍白。接着那花便枯了,赫然是一朵用草纸折成的莲花浮在水上,莲叶也变成了草纸飘在水面上。
“她对我用术。”松本皱眉,“从一开始殿内的红莲香就是引。”
——从他今晚见到伽罗的那一刻起,那弥漫在殿内的花香就是勾他中术的引子,再到他屋内的这盆红莲。
——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内吧……
松本勾唇,漾起一抹寒意,“是我太大意了。”
——不过,我刚才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雨宫……小春……
——他们是谁?
——难道……
松本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乌青色的痕迹原来越大,从原来的铜钱大小,竟渐渐晕染了半个手掌……
酱酱揉揉鼻子,不知道如何才能消化这一奇迹般的情景。她战战兢兢的推了推松本,“这是怎么了?”
松本回头看她,眸中荡出极强的杀气,弥漫在殿内。随即,似是稳定心神一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说:“你刚才没事吗?”
“我有什么事啊?”酱酱问,“我这不好好的跟你一块进来了吗?我什么事都没有啊。”
松本沉思了半晌,眉心微凝:“你去做一件事。”
“什么?”酱酱心里坠了坠,想必是很重要的事吧。
松本看了看酱酱,眉心凝滞:“你出去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任何人!”
酱酱重重点头,“没问题!”
说罢转身要走,刚走两步突然想到他刚才那些奇怪的做法,又问:“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身后并没有传来松本的声音,房间里又一时寂静无声。
酱酱看他沉默不语,又转头回去看他,松本站在她身后,面色表情不悲不喜,似乎没把周遭的一切放在心上。她知晓松本的秉性,也不再在意,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问:“要是真有什么你记得告诉我,我一定也会帮你的。”
松本看着她认真的神情,自己倒是陷入了沉思。
——伽罗的术法极其厉害,这个女孩刚才跟他一起在殿内,虽然摄入的花香不如他多,但她毕竟只是普通人啊。
——他都被影响到了,她却能安然无恙……
——倒还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啊……
松本看着酱酱的眉眼,轻声说:“也许她说的对,璞玉经过雕琢,真的能大放异彩吧。”
酱酱沉默的看了松本好半天,然后说:“这里就我和你两个人,大半夜别装文艺了,说人话。”
松本:……
“好了你退下吧。”松本揉揉眉心,嗯,我一定是瞎了眼了。
3.
酱酱坐在长廊上百无聊赖。
一阵风吹来,长廊两侧翠竹摇曳,在地上洒下斑驳疏影。
“让我一个人守着啊……这得守到什么时候啊。”酱酱嘀咕,随即又想到松本。
他和伽罗……
他和小春……
他和幸姬……
他和顺子……
妈的,他还和多少姑娘有多少牵扯?
这一想,火气和酸意倒是蹭蹭往脑子上冒。她揉揉鼻子,撒气似的踢走脚旁的石子。
石子直接落入远旁的水池中,传来小小的“扑通”声。
酱酱用胳膊撑着脑袋继续想着刚才的事。隐约又听到身后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笑声咯咯的,带着一股浓浓的香气。
她诧异回头,只见两个衣着艳丽的女子笑着走来。
酱酱一跳从廊边站起,挡在两人面前。“不许进去,你们来干什么?”
带头的那个浓妆艳抹的姑娘说:“大人让我们来服侍殿下。”
“不需要!”酱酱叉腰,“他睡了,不需要你们服侍。”
女人咯咯一笑,“正是睡了才需要。”
酱酱脸一红,你妹,真真……要不是因为松本不让她进去,她真想把他揪出来让他好好看看,什么叫龌龊。居然敢说她龌龊……
不过万一……他要是见到了这俩人。
寂寞如雪的男人啊,搞不好……
心一横,她皱眉,说:“不用了,他不喜欢平胸的女人。”
言罢,一爪子往前一伸,碰了那女人一下。
双方都沉默了,酱酱狠狠闭上眼:“他不喜欢胸大无脑的女人。”
“无脑?”那女子往前走了两步,“我聪明的很。”
酱酱看这女人这势头是打算非进门不可了啊!妈的,松本说了不让任何人进去啊!
脑子一热,也顾不上别的了,她连忙挥手:“他不喜欢女人!!”
对面的两个人都没说话了……
但是酱酱还是从她们的表情上捕捉到了信息:她们像是被雷劈了。
女人愣愣的看着酱酱:“他……喜欢……男人?”
酱酱吞了口唾沫,重重点头:“对!喜欢和他一样的男人!”
两个女子因为太过吃惊,好半天都没有挪地方……
最后,为首的那个女人往后退了一步,惊醒似的,捂上了嘴,小声跟另外一个说道:“怪不得这么多年他身边只有幸姬啊,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十多年来连子嗣都没有啊!”
“搞不好他跟三日月之间真的有故事啊。”
“哎呀吓死人了。”
她们一边说一边飞快的跑了……
酱酱:……
那个,你们,给我个机会,我还可以解释一下的……
4.
饶是松本再如何身经百战临危不乱,但是当他第二天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情景……
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呆滞。
这是他,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甚至是根本无法理解的状况。
比如说现在。
一排排男人站在殿外,齐刷刷的跟排兵布阵一样。
他记得他明明说的是别让任何人进来,但是为什么,谁能解释一下,虽然没有一个人进去,但是为什么都守在门外了?
松本:……
酱酱在人群中尤为显眼,她低着头,简直快要埋到土里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酱酱,目光冷冽,杀气四溢,几乎能碎肉削骨。
酱酱干笑两声,战战兢兢伸手:“他们,那个,是来保护你的。”
对,保护,是保护。
说罢,随手一指:“你看这位小哥哥,多、多、多壮实……”那小哥被她手一指,好像被打碎天灵盖似的,浑身都颤抖起来。
酱酱:……
第六章 偷吃
1.
女侍们的步伐纷至沓来,每个都抱着一叠厚厚的书籍。
推门,轻轻施礼,然后将书籍放在地上再缓缓退出。松本伏在石案前看书,头也没抬。
女侍们静悄悄的退出门外,拐过长廊。酱酱路过的时候,发现她们的眼神全都落在地上,嘴巴闭的很紧,低头步履匆匆。
似乎是走过两个转角之后,酱酱又听到她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将军”与“男人”这两个字出现得尤为频繁。
酱酱:……
完了完了。松本的名声彻底砸在自己手里了……
不,自己的命是彻底砸到松本手里了……
脖子上似乎传来一阵汹涌的凉意,她缩缩脖子,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松本依旧在看书,没抬头看她,也没说话。
看见松本看书,这无疑让酱酱有些惊讶。在她的脑海里,不管是先前和松本润之助的相处,还是这段时间和他相处,她除了看他翻看过扶桑妖书之外,没见他碰过任何纸质的东西,她都觉得他一定是个不爱看书的人。这样的人,居然在看书啊?还看的那么认真?
望着他身前那一摞又一摞的书籍,酱酱脱口而出:“你在看什么书?”
松本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她,似乎是还没消气,他冷哼一声,不紧不慢的说:“我看看茶木这些年都读了些什么书。”
酱酱:……
好家伙,这么关心那个熊孩子的教育问题啊。
她站在一旁目瞪口呆,脑海却又不停的思索。这段时间,松本似乎对茶木……很是关心……很是关心……
但是,他为什么对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关心……联想到这段时间的匪夷所思……
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样的气氛让酱酱感到有些压抑,她找了话题缓解情绪:“那个,你这么关心茶木的成长啊,是因为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吗?”
松本不理她,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酱酱撅了噘嘴:“那个,还是因为……”
松本继续翻书。
酱酱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说:“还是因为,他其实是你儿子啊……”
“哗啦”一声,酱酱抬头,松本依旧保持着翻书的动作,就是书页被他撕掉了……
酱酱:……
松本脸上青筋跳了两跳,看着她,问:“你说什么?”
眼神里传递出来的意思很明显:你再说一遍?
酱酱搓了搓手,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但这时候不说也不行了啊,她往后退了两步,继续说:“你看,这个年纪也对的上,而且,他他他长得也很像你……那个,我看伽罗对他的那些教育方式,也也不像是在教育普通的小孩子……”
——哪有七八岁的孩子要学各种为君之道排兵布阵的啊……
——哪有七八岁的孩子需要学这么多书籍的啊……
——那分明是在培养继承人吧?!
松本手上一抖,好半响,终于又抬头看向酱酱。他皮笑肉不笑的问:
“那你觉得他母亲应该是谁?”
酱酱看松本这个反应,以为自己猜对,小心翼翼的又凑上去:“是不是伽罗?”
松本的手抖的更厉害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一口,随即笑:“伽罗被人敬称为不怒观音,你这么编排她,小心造下无穷业障。”
酱酱一听松本这意思应该,是否认了吧?
倒是也顾不得害怕了,乐呵呵点头,大步一迈坐在他旁边:“对,没事,报应就报应我好了。哈哈哈哈。”
松本:……
“来找我有什么事?”松本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揉着眉心问她。
酱酱这才想起正事来,连忙说道:“小生灵告诉我说,她看到一个男人,很像很像她男人!但是她不确定是不是,所以她想让我帮她找找看。”
松本皱了皱眉,问:“在哪里看到的?你打算怎么找?”
酱酱规规矩矩的施礼,“她说,就……在今天早晨守着你的那些男人里,好像有一抹身影,特别像他……”
松本:……
他头疼的更厉害了,然后他听到,酱酱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慢慢地缠绕着他脆弱的神经。
“所以,你能不能……把那些男人再叫过来,让她,好好认一认。”
松本:……
他目光在那一摞书籍中扫来扫去,酱酱问:你找什么呢?
松本没应她,他只是打算找一本比较厚的书,然后砸在她脸上罢了。
2.
“说好了三天不许吃东西,居然改成五天?他怎么还言而无信了!”酱酱缩在厨房角落里,一边啃苹果一边小声跟小猴子嘟囔,“你说这是不是太不男人了!”她咬牙切齿。
“不让我吃我真不吃啊?偷吃谁不会啊!”她又咬了一口。
小猴子似懂非懂的看着她。
小生灵战兢兢的坐在她旁边:“对不起,害你挨罚了。”
“没事。”酱酱说,“我答应了你一定会做到的。”
“就是……”她皱眉,松本让她先别轻举妄动,她又没办法问伽罗去要人。现下这种情况,如果她自己出去找男人,别人一定会觉得那是松本的授意……
嗯,少主真是个痴情种,满大城去寻找一个叫阿良的男人……
她捶了捶自己的头,怎么办怎么办……
正懊恼着,突然听到厨房的门,开了……
接近着是小心翼翼的关门声,然后是翻箱倒柜的声音……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不是老鼠……
酱酱示意小生灵和小猴子别说话,鼓起勇气往前走了几步,在灶台旁边一转,一个蹲在地上正在拿着鸡腿啃了满脸油的人被她抓了个正着。
两人四目相对了好半晌。
酱酱决定放下刚才那些困惑,只专注于一个问题:“你不是声称饿七天都活蹦乱跳走路带风的吗?”
茶木将嘴里的肉吞了下去,一抹嘴道:“你不是也声称饿三天照样生龙活虎上蹿下跳的吗?”
酱酱说我就是出来吸收一下日月精华,顺便问一下鸡腿还有吗?
茶木:……
他哼的一嘟嘴,撕下鸡的另一条腿来,递给酱酱:“吃这个吧。”
酱酱一笑,接了过去。其实,这个孩子,还是挺不错的吧。
3.
两人抱着鸡一起坐在地上啃,啃着啃着,酱酱看着茶木的侧脸,这小小的软萌萌的包子脸,简直就是跟那位大爷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啊。
真的,不是松本的儿子吗?
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个,弟弟,你的父母呢?”
茶木吃的正开心,闻言一怔,抹抹嘴说:“我没父母啊。”
酱酱一愣:“是去世了吗?”想不到他还有这段悲伤的身世……酱酱想着自己之前真不该去欺负他,心里突然内疚,眼神也悲戚了一些。
茶木往后一靠,“那倒不是。是我本来就没父母啊。”
——这孩子是不是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没父母,你从哪里来的?”
茶木腮帮子一鼓,得意说:“我是从树里长出来的啊!”
酱酱突然想起小时候,父母骗自己说,你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嗯,这招用来骗小孩子,几百年几千年来屡试不爽。
茶木看她的眼神比之前更悲悯了点,不服气说:“是真的,是真的。我是茶树上的果子结成的灵体,不过是因为融合了一个超级超级超级超级厉害的人的血液,所以才变成了人类。虽然我不是被母亲生出来的,但是我也是人类哦。”
这话说的很玄幻了……但是在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啊。
酱酱狐疑:“谁的血液啊?”
茶木小孩子心性,一看她信了几分,倒也不遮掩,直接说:“是一位很厉害的男人,姓松本……叫什么来着……”
酱酱的心咯噔了一下:“该不会是松本润吧?”
——尼玛要真这样果然也算是他儿子啊!!
茶木仰头,拖着下巴沉思:“好像不是。不是这个名字。”
酱酱悬着的心放了一下。茶木想了想,说:“好像叫松本……额,叫什么来着?”他皱着眉头,“实在想不起来了,姐姐不许大家提这个人的名字,也不许我提,久而久之,我就忘记了!”
“诶?”酱酱的好奇心浓了点,“为什么不许提?”
茶木拖长了音,“嗯~~~~因为那个男人好像是姐姐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伽罗有喜欢的人?
——那个看起来优雅又有着无限智慧的女人,也会有喜欢的人啊?
她喜欢的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吗?”她问。
茶木双手撑着头,轻声说:“好像已经死掉了吧。”
——死去了啊……
酱酱突然想起了,那天松本带着自己去看到的,那一排排灵位……
——是松本家族的人吧……
——这么说,也确实是死掉了啊……
她突然想起伽罗的样子来,那个纤细的美丽的女人,她的思念和她的爱恋,是否也如同她的眼睛一样,陷入了浓浓的又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去了呢……
第七章 九尾
1.
“你说那个阿良就住在这里吗?”酱酱和茶木在草丛里伸出头,往一户人家里张望,“住山上啊。这可真不好找啊。”她说。
茶木在旁边点头,“那天来的人里有三个叫阿良的。剩下两个都在殿里当值,你那个小跟班不是看了吗?不对吧,剩下的那个就是他了,而且他今日不当值,应该在家。”
酱酱点头,看着那个木屋,随后说:“那一会儿我去敲门,你们在这里躲着看哈。”
不管怎么样,扶桑城的小少爷和一只小妖怪和一只小猴子突然出现在别人家门口,任谁都会吃惊吧……还是她敲门合适点。
小生灵在一旁紧张的咬住了嘴巴。“一会儿如果出来人不是他该怎么办?”她的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了……
酱酱明白她的心情,拍了拍她的头,说:“别怕,你一会儿可得仔细看,千万别……”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那座木屋的门开了。
一男一女从屋内走了出来。
酱酱一看,直接吓得心跳都停了。
那走出来的女人她可是认识的啊,那不是,被她一刀砍死的……玉狐吗?
2.
玉狐?玉狐?
她不是死了吗?不是化成了元神珠又被自己生生砍成两半了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脑袋一紧,突然想到之前的那些流言了。这座城里,盛行复活之术啊……复活啊,我的妈啊,这妖怪居然还能复活啊!
玉狐依旧穿着碧蓝色的和服走在前面,轻声问阿良:“没有被人发现端倪吧?”
阿良垂首,恭敬回答:“没有。”
玉狐点头:“那就好。”她抬眸看向远方,目光凝结在远处,随即轻声说:“之后也不要再去了,避免让松本发现端倪。”
阿良点头。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闪现在阿良眼前。
他一愣,只见小生灵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哭着说:“阿良,是我啊,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
酱酱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这丫头是什么时候跑到玉狐面前的啊!!
这不是要命吗?!!
她心下不由一紧,身上所有的神经都发疼了,每一个都开始问她:“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茶木只见酱酱如此反应,也知情况不对,他小声问:“怎么办?”
酱酱:……
这个时候你就知道添乱!
顾不上多想,她继续转眼盯着他们三个人看。
女人一脸疑惑,看向阿良,“她是?”
阿良看着小生灵,眼珠一转,随即轻轻摇头:“这妖怪我并不认识。”
“阿良,是我啊!”小生灵一听,眼泪掉的更厉害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妖怪,但我是阿樱啊,你怎么不记得我了?”
——阿樱?
酱酱一愣,这名字,听起来很耳熟啊……随即又让自己别多想,在这个国家,掉一块砖头来砸到十个人,估计九个人叫阿樱,剩下一个得叫小樱。
可是……现在他们面对的可不是普通的女人,而是那个玉狐啊……
玉狐的手段她还是领略过的,虽然智商不在线,但是很明显法力还是能压制住她们的。
现在她身边,只有茶木和那只小猴子,一个孩子一个猴子,一个比一个派不上用场啊,内心泪水泛滥了。她咬紧牙关,轻声跟茶木说:“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快回去,叫救兵。”她紧张的牙齿都在打颤。
茶木见她面色凝重,乖乖点头然后小声溜走。
酱酱看看背后的那把短刀,突然有了主意。
3.
“真不认识她?”玉狐的目光在小生灵脸上流转,随即冷冷的看向阿良。
阿良恭恭敬敬施礼:“不认识。”
阿樱一听,哭的更是稀里哗啦。
玉狐摇了摇头,目光也不再他们身上多做停留:“不认识就杀了吧,以绝后患。”
阿良点头,目光突然狰狞,一步一步的朝阿樱走了过去。阿樱吓得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他,他是真的要杀我啊……
阿樱一滞,红肿的眼睛映衬着苍白的容貌,好似悬崖边枝头上摇摇欲坠的冬梅。她的内心绝望了,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闷闷的声音。
有个女孩说话了:“那个,好好的别喊打喊杀啊,我妹妹只是认错人而已嘛。”
阿樱心头一暖,是酱酱。
4
酱酱怕玉狐发现端倪,寻了块黑布,在眼睛的地方戳了两个洞,罩在头上。
这么轰轰烈烈的出场方式直接把玉狐和阿良和阿樱镇住了,那三位一时都忘记了敌我立场,都傻站在那里看着酱酱越走越近。
酱酱厚脸皮的摆手,尽量忽略他们诧异的目光,她一边抓住阿樱的手腕,随后笑着说:“我妹妹精神不太正常,所以认错人了,我这就把她带回去,不让她出来祸害人。”
说罢拉着阿樱就跑。
跑了没几步,突然眼前出现一道金色屏障,硬生生把她们的路堵住了。
玉狐笑意盈盈的往前站了两步,她眉眼皆是杀意,轻声说:“被你们看到了,还能活着出去吗?”
酱酱心口一疼,这个玉狐,怎么看起来,比上次还要强了点呢?
5.
玉狐话音一落,身影就骤然消失,酱酱心中大惊,她本能后退两步,一把把阿樱抱在怀里,用后背为她架起一个保护的屏障。
阿樱先是一怔,随后又感动的眼泪汪汪,她从酱酱的怀抱的缝隙里扫了一眼,只见玉狐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她惊道:小心!
随着话音推了酱酱一把。
酱酱往后踉跄了一步摔倒,径直躲过了从后发扫过来的软鞭。
玉狐的身影又清楚起来,已经站在酱酱身后半步的距离,她轻笑:“动作倒是很迅速。”
随着她话语落下,软鞭又带着萧苏杀意直接奔向酱酱的脑门。
酱酱身形一闪,又躲了过去。
玉狐诧异,三两下的交手她就得知,眼前这女孩是普通人类,本以为杀之会毫不费力,却没料想带这小姑娘居然在躲避方面有非同寻常的能力。
玉狐轻轻咬牙,对着酱酱恶狠狠的说道:“你这小姑娘倒真是让我的心情彻底变得糟糕了……”
酱酱:那你自己调节一下……
玉狐顾不得和她斗嘴,直接用另一只手扑向她。酱酱这才发现,在玉狐的袖中藏着无数把苦无。“唰”的一声,径直刺向酱酱心房,酱酱一惊,在她后退之前,后面阿樱又一只手拉着她退开两步,苦无势头太猛,其中一个锋利的划破她的右臂。
酱酱一看,臂上已有丝丝鲜血冒出,一丝抽痛让她腿下一软。
该死的,那伤口又裂了。
——妈的,一直裂一直裂,还长不长得好了!!
鲜血的味道让玉狐眉心一皱:“居然是生机人?”她道:“怪不得,松本会把你这个废物留在身边。”
“什么是生机人?”酱酱察觉到玉狐话中有话。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玉狐冷笑,“生机人,生机无限。关键时刻,鲜血可用来提神续命锁魂,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药材啊。”
——尼玛这不是拿我做万能药草吗?
酱酱思索,随即说:“你说什么我就信吗?”
“怎么?松本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吗?”玉狐盈盈一笑,“倒也是,要是被养着的药人知道了自己的用途,那不得跑了吗?”
“你胡说什么!”酱酱咬牙,“他根本就不会这样。”
“那你以为他把你这个废物留在身边做什么?就凭你这点本事,留着不是拖后腿吗?”玉狐嗤之以鼻,“不过是等候时机留着取你血液罢了。”
——取我的血?
——要我的命?
——难道,不论是松本,还是松本润之助,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吗?
酱酱一下子愣在原地,半晌不动弹。
桃夭的话又翩然而至:“你真以为你所遇见的松本大人就是这么纯洁无暇吗?”
——他啊,比你想象中的要可怕!
——他,很可怕……
又一鞭横扫过来
凛冽的杀意让酱酱的神思又转了回来。
现在可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的事的时候!
她定了定心神,继续看向玉狐。
玉狐往前步步紧逼,眸中杀意无限。
酱酱看她步伐越走越近,心里又怕又慌。她立马转身,自顾自往旁边草丛里跑了两步,然后一动不动。
她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地盯着玉狐。
像是,被吓傻了……
玉狐也不啰嗦,继续往前迈,手一扬,手指陡然变大,毛茸茸的利爪直接朝酱酱的脑袋上面划去。酱酱骇的连忙闭上眼睛。
眼看那利爪就要碰触到酱酱的头顶了,却又堪堪在离她头顶几寸远的地方停下来了。
阿樱只看到玉狐突然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似是被什么伤到了,颓然后退了两步,蜷缩在地上剧烈发抖。
阿樱再看,玉狐脚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泊泊的鲜血拼命的往外冒,很快就染湿了她的裙摆。
“居然把这把刀藏在草丛里……”玉狐面色惨白,看向酱酱,咬牙切齿的说:“你是故意骗我往这个方向走的吧。”
玉狐说的艰难,最后还呕出一口血来,她勉强匍匐在地,在抬头,脸上竟争先流出无数道血痕,仿佛头骨被狠狠震碎一样。
鲜血顺着她的脸蜿蜒而下,她身子一偏,径直倒在地上。
随后化作一团团蒲公英,消散在空中了。
——蒲公英,又是蒲公英……
——这些,难道都和大国师有关?
酱酱拍着胸口,惊魂未定,这次这个玉狐,应该真死了吧。
6.
红衣似火的人站在黑暗殿内,看着眼前那纸人似乎是被什么外力齐刷刷的斩断。
衣袖均是大红,外袍下摆更是绣有九条金光闪闪的尾巴,比起他那闪得耀眼的衣服,更令人惊艳的是他奇美的容貌,凤眼勾人,肤白唇红,带着三分妖气,三分魅惑,竟比女人还能勾人摄魄。
他张口,喉咙中带着嗜血一般的喑哑,“这就是全部经过吗?”
阿良匍匐在地,恭敬施礼:“是。”
男人缓缓回头,掐住阿良的脖子:“你居然就那么看着,然后逃了回来?没有去救她是吗?”
手上再一用力,就捏断阿良的脖子了……
阿良冷汗直流,窒息感越来越重,他一个字都未发出来。只觉得身体被那双手掐着脖子带着越来越高,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不过只是普通妖怪,你何必跟他动气。”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九尾,若真要动气,也是该我来问下你才对吧。”
一阵幽香飘来,九尾身后显现出一个身形。九尾啧了一声,放开了手,阿良摔倒在地,拼命咳嗽。
伊藤面无表情的站在九尾后面,冷声叱问:“主人明明吩咐,不许尝试复活术,九尾,你复活玉狐居心何在?”
“他能有什么居心啊?”又一笑意盈盈的声音出现在伊藤身后,一位长发女子走到伊藤后面:“不过就是想见见心上的人罢了,伊藤你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更何况,玉狐元神已毁,他费了三成精力,不过也只是复制出个模样相似的废物傀儡而已,谈不上复活,又何来违背主人这一说?”
伊藤皱眉,看向那女子:“九心,难道你知情不报就是对的吗?”
“我为什么要报?”九心耸耸肩,“主人又从未说过她不在的时候一切由你做主这句话,伊藤,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伊藤眉目一冷,抓紧手中的桧扇。
九心脸上面色未变,继续懒懒笑道:“我和九尾是活了几百年的大妖怪,除去主人和九目,没人能命令得了我们。”她往前走了两步,看向伊藤:“你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区区人类,主人器重你,我们也会和你好好相处,但是,”她顿了顿,轻声说:“我们所做的事,你最好别插手。”
伊藤手摇桧扇,轻声冷笑:“复活要想成功,一要肉体不毁,二要灵魂不散,三要天下至纯至净之物做引,四要破十万阎罗阵,五则是要施术者的一半寿命和百年修为。”
“这五点听起来,似乎也不是多难完成的事,但是你们都忽略了,”伽罗慢慢说,“雨宫大人的手札上有明确记录,施此术者,必须为生机人,否则,就是耗费施术者的全部寿命都没有半点用处。”
九尾、九心闻言,皆是一怔。
伊藤缓缓开口,声如冷泉:“九尾,玉狐肉身已毁,灵魂也被妖刀打散,更何况,现如今也没有生机人存在,所以你想凭一己之力复活她,根本痴人说梦。”
九尾咬牙,看着眼前清冷的女子,终是没再说话。
这时,在角落里,传来了一阵弱弱的说话声。
阿良的声音缓缓响起,他轻声说:“生机人,有啊……”
——今天见到的那个丫头,就是生机人啊!!
第八章 约定
1.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松本恶狠狠的盯着跪在下面的酱酱和茶木,“我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你不明白吗?”
头疼的愈发厉害了,他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勉强按下情绪的起伏,“你知道这次有多危险吗?”
这个丫头简直就是胡闹。让她按兵不动按兵不动,这下可好,直接捅到了敌军那里,就差跟国师那边明目张胆的说你看我找到你们了啊!
玉狐纵使在妖怪里水平一般,但是收拾她和茶木还是绰绰有余的,想着想着,那股火气更大,他又盯着酱酱。
酱酱打了个寒战,把头低的更低了。
这次是她错了,她知道,平时的妙语连珠可不敢用在松本身上了……她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乖得不得了。
“都安全回来了,殿下也别气恼了。”伽罗在一旁轻柔的说,“幸好也没什么伤亡,这次,他们会记住这个教训的。”
松本冷哼一声,看向伽罗:“玉狐死而复生,你的亲兵侍卫里居然还有国师的人,伽罗,你……”
——你是怎么管理这里的?
“小殿下教训自己的人就行了,还想教训我的人吗?”苍凉的声音从殿门口响起,松本抬头,北野坐在轮椅上,目光凛冽的看着他。
女侍缓缓推动轮椅,北野慢慢靠近。面上不悲不喜,他神情寡淡的说:“小殿下与国师之间的恩怨,北野不插手,也不干涉,我谁都不帮。”他看向松本,到底面前的也是将军,他深吸一口气,又缓和了一下语气:“不过侍卫队里有人跟妖怪勾结,这也是伽罗的失职。”
言罢,他看向伽罗:“伽罗,自己去领罚!”
伽罗一怔,随即重重点头。
茶木看姐姐受罚,忙站了起来,“北野大人,这不是姐姐的错。”
“你也有错!”北野看他,“做事如此毛躁,怎么担当大任!你也一起去!”
茶木不满意的嘟嘴,然后恹恹的推回到伽罗身边。
北野看了松本一眼,没再说话,指挥女侍推着轮椅往殿外走去。伽罗和茶木冲松本轻轻施礼,也跟随着北野走了出去。
酱酱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倒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次又没闹得多难看。
及至殿门外,伽罗突然轻声说了句:“主人,危险!”
松本酱酱皆是一怔,只见伽罗广袖一展,一阵疾风扫过,径直把殿外长廊的枯枝吹走了。
伽罗冲女侍说道:“往日就叫你一定要打扫干净,若是压倒枯枝断木,伤到大人怎么办?”
女侍脸一红,怯怯道歉。伽罗也不再多说什么,退回到北野后面。
半晌之后,北野的声音淡淡传来:“伽罗,你甚少这样疾言厉色。”他问:“可是我罚你让你生气了?”
伽罗一笑:“不敢。”
北野也不再多说什么,指挥着女侍继续推着轮椅,他们的身形渐渐走远。
松本看着伽罗的背影,自己倒是陷入了沉思。
北野说的对,伽罗人称不怒观音,这种小事怎么可能让她面露怒色呢?她眼睛看不见,若不是刚才用神识探究了一下路面情况,怕也是察觉不到那小小的枯枝残叶吧……
只是,有茶木和女侍在,即使她不这么做,想必那两位也能发现路面上的状况啊……
伽罗,到底想要做什么?
松本眉心一拧,突然又有种不好的感觉。
伽罗刚才说的是什么?
她说:主人,危险。
她只是在关心她的主人吗?
还是,她是想告诉我说,她的主人很危险……
2.
酱酱看松本一句话都不说的看着远方,眉心微凝,神色严峻。以为他还在生气,狗腿似的爬到他身边,拽着他衣角:“对不起,别生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跟松本大爷这么久,各色各样的道歉姿势倒是都学会了……
松本这才低头看她,神色缓和了一些,他轻哼一声,转身坐在书桌前翻书,没再同她说话。
他不开口,酱酱也不好意思装作没事人似的。
她继续乖乖的跪在那里,像只小狗一样企图摇尾乞怜。
造型还没摆多久,突然脖颈处一热。阿樱径直从封印里跑了出来了……
她跌坐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掉眼泪,然后拼命道歉:“大人,是我的错,不关姐姐的事,您别再生气了。”
松本抬头看了阿樱一眼,没说话继续看书。
酱酱顿觉尴尬,连忙伸手帮阿樱擦眼泪:“别哭别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阿樱一听,哭的更是厉害:“可是他有事啊,他有事,他不记得我他还要杀我啊!”她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的抽抽搭搭,泪流了满脸。
酱酱替她难过,这种奇怪的通感让她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她抿嘴,无奈的问:“你真的确定是他本人吗?”
阿樱一边哭一边点头:“是他是他!我认得的!”
酱酱扶额,“可是他那个样子,也不像是被人操纵或者什么,倒像是,确实不记得你了啊。”
阿樱一愣,抽抽鼻子,“那我想办法让他记起来。我会努力让他记起来的!”
酱酱摸了摸鼻子,有些同情又有些敬佩:“你还真是个痴情的妖怪。”
两人对话的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在旁边一直沉默的人开口了。
“就是记得你又能如何?”松本冷冷的说了一句,他抬头看向阿樱,淡淡说:“就算记得你,也无法和你在一起的。他是人,你是妖,你们怎么在一起,还不如早点放下执念,早入轮回。”
一席话,让场面冷了许久。
阿樱咬咬嘴唇,抽抽搭搭的说:“我,我不过只是……”
松本轻轻一叹,刚张口再说,却听酱酱的声音传来:“说的这么一本正经,好像你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
松本:……
酱酱的眼睛亮亮的:“你该不会以前真的爱上了一个妖怪吧?”
松本:……
酱酱看了松本一会儿,继续补充:“你虽然没说话,但是你的表情在告诉我,刚才我的那些话让你扎心了。”
松本:……
看松本再次吃瘪,酱酱觉得那些优势似乎又回来了,她满意的点点头,继续看向阿樱。
——诶?阿樱跑哪里去了?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跑出去了,”松本淡淡说,“在你刚才说那些废话的时候哭着跑出去了。”他的表情明显再说:你也赶紧滚蛋。
酱酱不满,叉着腰看向松本:“你去找她!”
松本把书一合,盯着酱酱,冷冷呵斥:“胡闹!你敢命令我?”
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丫头!
酱酱看着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缩,但嘴巴依旧强硬:“是你惹哭了她啊!当然你去说了,我又不懂你们那些轮回啊什么的,我怎么安慰啊!”
“而且,”她不满的低下头,“人和妖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松本垂了眼眸,零散的记忆片段缓缓映入眼帘。仿佛又能看到当初的那个孩子,嘟着嘴跟在他后面,说:“虽然我是妖怪,但我还是喜欢你,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时间久远,记忆也走远。
零散的片段偶然出现,提醒着他,又遗忘了他。
他闭上眼,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而后站起身,什么都没说往外走去。
酱酱看着松本的背影消失在殿外,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只是殿外,夕阳浸染,夜色渐渐弥漫。
3.
殿外有人似乎在吹笛,笛声清明又带着几分凄楚。
阿樱坐在长廊上,听着笛声,望着天上的银钩,不由得簌簌泪下。
“还在哭呢?”松本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阿樱一怔,绷直了后背,眼泪都忘记掉了。
松本继续轻声说:“很多人都是执念太深,所以才这么难过的。执念,放下就好了。”阿樱回头,松本一身紫衣立在她身后,月色清明,他身形颀长有带着淡淡的优雅和高贵,竟像是融化在周遭月景一般。
她一顿,“我只是不想忘记他。”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大着胆子看着他说话:“我们约定好的,我一直在等他,所以他不回来,我就不走。”
她一直等,一直等。
春去秋来,一个又一个的盛夏,在她眼前呼啸而过。他没有回来。
她死了他都没有回来……
松本看着她,有点哑口无言。
“阿良他很温柔,他一定是不小心忘记了。他肯定是不小心的,我一点都不怪他。”阿樱羞涩地露出碎米小牙。
松本张了张嘴,倒是想说点什么,不过也什么都没说出来。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丝线一般慢慢的缠住了他的心房。
他轻轻叹了口气,倒也径直坐在了阿樱的身边。
阿樱轻轻往旁挪了一挪,没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无穷星空。松本的衣袂被风卷起,飘来一片云朵将月色掩住,周围暗了下来。
阿樱听到松本的声音好似圆润的珠玉,“你在看什么?”
“看星星。”阿樱手望天空一指,“我家乡的星空,比这里更广,比这里更亮。我家附近有一片湖,湖上种着好多莲蓬。夏天到了,天上的星星一颗颗的落在湖面上,远远看上去,像是两个天空一样。”
“池塘里有很多青蛙,晚上它们会伴着月亮唱歌。我和阿良经常去池塘边捉青蛙,有时候莲蓬成熟了,他会为我采莲蓬和菱角。我们在池塘里捞鱼,然后再岸上烤熟了吃。有时候他会瞒着父母从家里为我带好吃的点心,我们在池塘边一边吃一边看星星月亮,有好多小兔子小松鼠会跟着我们,它们不怕人,也不会躲藏。”
一副安静绝美的夏夜莲塘图铺陈在眼前,松本仿佛依稀能见到这样的画面。
“你连名字都是刚想起来的,这件事倒是记得很清楚。”
“因为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阿樱搓着手,自顾自地笑,“可是看来,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记住了。”
“他应该也不记得了。”松本补充了一句。
“嗯,一定是不记得了。”阿樱面露难过,但还是勉强咧开嘴笑,“大人,你千万不要学他哦,千万不要忘记别人,也不要随便许下什么约定。否则别人记得,你忘记了,那人会傻傻地等着,说不定像我一样死了都忘不了。”
“我?”松本一怔,嘴角一勾,竟似一抹浅浅的苦笑。“不会有人等我的。”
——那个要等我的人,大约,再也不存在了吧……
夏夜静谧,紫竹印染了半个天空,萧瑟笛声衬得世间愈加凉薄。
4.
“打算偷听多久啊?”阿樱走后不久,松本的声音淡淡响起。
黑暗的拐角处闪现出一个人影,慢慢走近。
酱酱双手背在后面,拘谨的靠近松本。
“没,没偷听多久。”她红着脸辩解。
“就是,谢谢你还来安慰她。”酱酱小声说了句。
“安慰?”松本挑眉,“我可不是来安慰她的。”
他就这样,死傲娇还嘴硬,酱酱不跟他计较,大步一迈坐他旁边。云层飘开,月光又照了下来,薄薄一层银色,落在他清俊的背影上,像是镶了一层淡淡的银边。
“我,是不是真的说对了?”酱酱试探性的问。
“什么?”松本问。
“真的,以前,喜欢过一个妖怪吗?”酱酱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
松本瞧着酱酱,没有说话,有那么片刻的宁静,竹叶落在他们的视线之间,悄然无声。
银白月光倾泻在松本轮廓清晰的侧脸上,衣袂迎风飘摇,发丝扬起,恰好遮住他的眸子。正在酱酱以为,这句话将会再次石沉大海没有回音的时候,他的声音清清朗朗的传来:“是的。”
——是的,确实喜欢过。
松本拾起一片竹叶在手中把玩,“那时候我就在这座城里生活,遇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茶木大,虽然是妖怪,但是笨的可以,什么都不会,连话都说不利索。”
暗夜无边,月光淡薄。松本眉间似是有种清冷之气,又似有如玉光泽缓缓流转。.松本目光悠远,似是触动久远的回忆。
他静静地讲着,酱酱静静的听着。
亭台楼阁,细雨湖面,盛夏晚晴,像画卷一样缓缓在酱酱的眼前铺开。
他们在扶桑树下遇见。
他带她学习人类的礼仪,换上人类的衣服。
像寻常百姓人家一般,平平静静地住在殿里。
晚上他看书,她在旁边看他。眼睛很大,一直盯着,连眨都不眨一下。
灯光有时候会暗,她会捻着灯芯将油灯点燃。
他有时候看累, 会朝她笑一笑。
油灯磨出浓浓的墨香,静夜里逗留在人影摇曳的屋中。
她会为他泡茶,虽然味道很奇怪,但是还是小心翼翼的泡了一遍一遍,有时候无聊,她自己还会执起茶碗抿一口。
然后呸呸吐出来,说:“味道还不错,我去给阿步喝喝看。”
那个时候的扶桑城,天际浮着七色云霞,照在各色人家的房檐上,泛着淡淡的枯黄。
扶桑树抽了新芽。
樱花,大片大片地绽放,好像他们初次相识的那天。
在黑色的笼罩中,酱酱依稀能见着松本的面色苍白无力,她静静的听着,不打断。她只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松本将军,他像是尘世间最普通的男人,在无边黑暗中,祭奠着自己曾经的过往和遗憾。
夜色铺天盖地,大片大片地染黑了酱酱眼前的光景。
这样浓的夜色,化也化不开。
酱酱从未想过,她有朝一日会听到松本说出这些话,更没想到,他会如此简单的说出自己的过往。
这些话,让酱酱觉得,他好像很累了……累到忘记了戴上那些防备的面具和伪装,甚至脱下了他满是尖刺的外裳。
他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原来,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有真心付出过自己的喜欢。原来,在他久经沧桑的内心里,也曾有过如此的迷茫,原来,他……
有无助的脆弱的时候……
“那后来呢?”她问。
“后来?”松本戏谑一笑,“后来在我生辰那天,我族人与伊藤氏藤原氏参加宴会,再之后,你应该也知道了,他们全都死了,也包括我。”
“你没去找过她吗?”她再问。
“找过。”松本点头,“不过再也找不到了。有人说她看我失势,自己就走掉了,也有人说,她是死了。还有人说,她走之前曾经让人留话给我,说若能再回到这里,一定要回到扶桑树下,她留了一件东西给我。”
“那你找过吗?”
“当然,”松本挑眉,“扶桑树下你也去过,什么都没发现吧。”
酱酱听后长长的一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也许真的是走掉了吧。”松本拖着下巴,轻轻说:“在那种情况下,许是真的走了。”
“那,你还会想她吗?”酱酱犹豫再三,终于是问出了口。
“不怎么想。”松本说,“诸事繁杂,哪里还有时间去想这些呢?”他垂眸,“不过,最近倒总会想到。”
说罢,他转头看向酱酱,眸子里映着她的影子。他轻轻说:“你有时候会让我想起她来。”
酱酱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们很像吗?”
松本自顾自笑了,他摇头:“并不相像。不止模样,连性格都谈不上有相似之处。但是很奇怪,有时候看到你,就会无端端想起她来。”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似是笼罩了清浅的雾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但到底是不一样。确实不一样。”
酱酱想要安慰,却始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她静静的看着松本,松本看着天上的月色,眸中有深深的孤单。
多年以后,酱酱总是回想起这个画面。
他拖着下巴,静静的坐在台阶上。
他的青丝上曾沾染着凡尘月光,他的心跳曾像羽毛一样轻轻的飘到她的耳边。
他离她那么近,又离她那样远。
第九章 承诺
1.
酱酱抬头看着夜空黑漆漆的天,看着满池的红莲,想着这段时间来,听到的见到的松本的所作所为。
心想,也许这座城里的所有的人,都恨不得把松本再塞回到娘胎里去吧。
他的所作所为,他的那些付出,到底是如何被世人看待和评价呢?
他死而复生,一心报仇,最终杀光了所有的仇人,却又落得孤身一人。爱的、恨的……都渐渐离他远去。
他是可怕的,也是孤独的……
是诡谲多变的,又是心思深沉的……
他有很多面,每一面都是真正的他。
她又想起了,玉狐和桃夭那冰冷的语言:你真的了解他吗?他说什么你都信吗?
——如果他只是在骗你呢?
——如果他只是在利用你呢?
——你是生机人,他留你在身边,只是为了要取你血液啊……
——他要的是你的命啊……
她再看向松本,他一袭紫衫,静静的坐在她旁边。会有那么一天,他像阿良对阿樱那样,把带血的匕首插到她的心间吗?
他,也会把对付敌人的那套手段用在她身上吗?
脑仁疼的厉害,酱酱捶捶头让自己别想下去了。
松本在一旁看的狐疑:“你做什么?”
酱酱咬牙,压住心里的起伏。她抬头,笑着看向松本:“我变个戏法给你看!”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想,让他能开心一点……
酱酱双手一合,轻轻在嘴边吹了口气。再一张开,掌心竟然赫然摆放着一只樱花花瓣。
酱酱乐呵呵的笑着说:“厉害吧?”
松本:……
他双手撑着脑袋,语气沉沉:“你就让我看这些?”
——哄小孩子玩的吧?
酱酱撇了松本一眼,然后垂下头,嘀咕:“要不你来?”
松本闻言,勾了勾唇角:“这有何难?”
言罢,他手中燃起一道火焰,径直冲向天际,如同烟花一样在空中炸开,只是与那些转瞬即逝的烟火不同,这道火焰将天上云雾瞬间涤荡干净,而后星星点点的光又重新聚集在一起,纷纷落下。
竟是一片又一片的樱花花瓣啊……
它们纷纷如同雨水一般落下,整个天空都被染成粉红色的了。
酱酱盯着那些纷纷飘落的花瓣雨,居然忘记了说话。她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些花瓣看。
松本瞥了她一眼,但见她被月光花影勾勒出的清晰的轮廓,莫名其妙的竟想到了那个瞬间——他在北野的殿前,被众人刁难,就在他以为这一切都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却在那时,看见了这个小丫头,她轮廓简练,眼神坚毅,她站在他身后,替他挡去那些非难。
松本眸色微动。
指尖一伸,轻轻的扶过酱酱的额前。
玉兰的香气再次铺面而来,酱酱一怔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听松本轻声说:“别动,有颗花瓣在你的头发上。”
酱酱愣愣的坐好,看他细腻修长的指尖,慢慢扶过自己的头发。慢慢捻下花瓣,再轻轻吹散。
心脏似乎也感应到了他指尖的温度,酱酱只觉得自己心头暖暖的。
他的轮廓在月影花影下,是那么深邃和好看。
如果他愿意,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男人了吧。
酱酱收了笑,拖着头坐了很久很久。在微风的吹拂下,头发微微扬起,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抬头看松本:“你有没有骗过我?”
这些话在松本面前,着实是突兀极了。但是酱酱不管不顾,她只想问问他看。
并且,期待他的答案。
松本发丝飞扬,沐浴着银白色的月光,暗黑色的瞳孔中的诧异转瞬即逝,随即他轻声说:“没有。”
不问为什么,也不问她想做什么,他轻轻回答:没有。
是他一贯有的认真和坚定。
酱酱看着松本,一字一句说:“你说没有,那我就相信你。”
这话说的很是失礼,松本被她这话带着自己微微一愣。他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个女孩。
他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好好的看着这个女孩。
眼睛是黑白分明的,鼻梁也不算太塌,双唇如其他少女一般红润嫣然,皮肤也是白皙晶莹的。四周水汽弥漫,她睫毛上沾染了晶莹的水珠,倔强的坐在他旁边,像是盛夏里的一株红莲。
松本突然察觉到,属于这个女人骨子里的非比寻常的韧性。
以前他总觉得她没什么用,本事不大却还咋咋呼呼,一开始觉得厌烦,后来反而习惯。
到现在,她偶然的这些坚强果敢,倒也忍不住让他有些诧异起来……
好比现在,她说她相信他的时候。
让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在这茫茫人世间,终于找到了,那消失已久的认同感。
2.
“我不会离开你的。”酱酱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的说了一遍,“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的。”
“不会,绝对不会。”她又自顾自的重复了一遍。
松本一笑,语气恢复调侃:“你想留在我身边做什么?”
酱酱刚才的发自肺腑一下子被这么冷不丁掐断,脸红如火,支支吾吾说:“保护你。”
“保护我?”松本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酱酱不好意思的勾勾鼻子:“那个,虽然,我不如三日月那么厉害,但是我觉得,我还是有救的。”
她目光灼灼的看向松本,仿佛眼中也蕴藏着一片银河一样璀璨,“你教教我就好了。”
松本挑眉:“你想从哪里开始学?”
酱酱一拍手:“是不是按照你们的说法我得先去瀑布下面冲两天?”
松本终于是笑了,笑声清越:“以你这个年纪,就是冲两年都来不及了。”
这不变着法说她老了吗?酱酱一嘟嘴,这家伙真是一没事就开始呛她了啊。不过,那也说明他心情好点了吧。
嘛嘛,能让他心情好点,自己吃点亏算啥。
酱酱罕见的没反驳,倒是点了点头。
这反应让松本都诧异了,本来以为她会毫不犹豫的怼回来的。
“不过也谢谢你有这份心思了。”松本换个手托着头,“只是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过危险,你什么都不会,确实也不行。”
酱酱心头一喜,“你要教我吗?”
松本扶额,“不是教。”
松本突然伸出手来,抓住酱酱的手,扣住她的五指。
十指相扣……
酱酱被这突然一下弄得有点呆怔,随即脸红起来,她挣扎着要抽开手,但却被松本握得很紧:“怎么了?”
松本终是睁开眼,放开了手,“在你身上留下了我的法印。”松本道,“关键时刻,用来保命吧。”
“若有一刻和我失散,顺着这符咒的指引,你也找得到我的。”
这话让酱酱心跳漏了半拍,她再抬手一看,掌心果然有一个小小的松树符咒,再多看一会儿,竟发现这符咒的印记还在微微发着红光,红光凝成一条线,向下牵到了松本的掌心。
这是松本的法力,用来保护她的性命的。
但却像是月老殿里,月老给凡人们牵的红线。
这株红线,慢慢地、慢慢地……缠绕在她的指间,也缠绕在她的心间。
第十章 攻城
1.
酱酱的心被浓稠浓稠的蜜汁包裹着,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她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松本的眉眼。
松本被她看的不禁毛骨悚然……
刚想出口打断她的心猿意马。天空突然一道白光闪过。
酱酱抬头:“是有人在放烟花吗?”
松本也抬头凝望那团白光,只见白光如同一个光球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竟直接冲着伽罗的正殿砸了过去。
“轰隆”一声,大地微颤,红莲竹叶刷刷抖动的厉害。
强大的热量席卷而来,殿内的草木顿时没了生机。
“不是烟花,”松本神色骤变,“有人要攻城!”
酱酱一听,一下子愣住了。
松本也不再多说,立马站起来,“我去找伽罗!你去找茶木!记得,要带他去神殿!”
——神殿里有各色神守,结界超强。保护他们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酱酱知道大事不妙,立马也不犹豫,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松本叫住她:“记得,留给你的法力是有限的,不到最后关头,不要随意使用。”
酱酱回眸,看向松本,然后重重点头。
2.
越往伽罗的正殿走,光球的攻击范围越猛。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打过来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城里的结界纷纷被撞破,几个光球又纷纷坠到民宅上。
伽罗一袭白衣,嘴角有殷红的血迹。见松本来了,她施礼:“殿下,是我没用。”气息孱弱,像是刚刚缓解过来。
“他们,察觉到我时日不多,终是要攻过来了。”伽罗咳嗽了两下,殷红的血迹再次顺着嘴角蜿蜒流到洁白的衣衫上,浅灰色的眸子中竟有了丝丝波澜。
松本心像是被什么揪着似的,扶起伽罗:“这个时候就别说这些了。”说罢,他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侍卫声音嘶哑颤抖:“城中,大量民宅都受到了攻击,烧起来了……”
“东、西、南、北……城中四个方向皆受到攻击,不过现在攻势已经减弱,我们的人都去防护了!”侍卫来报。
松本眉目阴沉,“殿内情况如何?”
“已经控制住了。”
松本皱眉,难道那些妖怪们,只是过来放把火就了事?
不,不止是放把火这么简单。
这种强大的妖力,纵使是国师身边的几个大妖怪联手,也未必有这种力量。
若是为了杀他,那理应攻过来才是,若是为了杀生,那也不会就这么停止……
它们不紧不慢,倒像是……
倒像是要把城里的守护和力量都吸引走似的……
他们吸引走这些力量,是想做点什么?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松本呼吸一滞,下意识的扶住心口。刺痛,深入骨髓的刺痛,如同浸入冰冷的寒泉,四肢都失去了知觉一般。
他忍不住加重了呼吸。
许久之后,疼痛才渐渐缓解……
松本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团乌青越来越大,已经浸染上他整个手掌了……
不止伽罗,可能,连他也撑不住了。
松本抬眸,看向殿里这群人,每个都面露恐慌,但又用信任和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就是那种眼神,锁住他一生一世了。
平稳心绪,松本轻轻颔首,把手背在身后,转身看向伽罗:“你休息,这里有我。”
伽罗一怔,还未说话只觉松本已经走远,她下意识抓住松本的手腕。
冰凉的指尖扣在松本的腕上,松本回头看,伽罗苍白的容貌被殿内的纱灯沉得越发肃然,他愣神了一下,然后缓缓抽出了手。
“伽罗。”他低声,“你不用想太多。”
“殿下,您的脉搏不太对……”伽罗微微蹙眉,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只是轻轻一叹。
“殿下,您现在的状况,真的有那么好吗?”
——您的脉象……
——弱、慢,那是将死之相啊……
黑暗之中,伽罗只听到耳旁依旧是光球攻击远方大地的轰隆声,松本清亮的声音在这些嘈杂中带着极强的穿透力,他轻声说:“伽罗,好不好,都是我的职责。”
伽罗心中嗡的一下,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她的爱人,独身站在殿外,微雨清凉,风声呢喃。
那人轻轻说:“伽罗,我不能放开,因为,这是我的职责。”
彼时厅边流水潺潺,心头略过一丝深深的凉意。伽罗轻轻垂下眼眸,神色恢复一如既往地悠远而飘渺。
——都一样,原来都一样……
——自始至终,他们兄弟二人,都一样……
4.
酱酱望向远方,巨大的火球还在轰隆着砸像大地。其中一个,好像砸到了……
酱酱眯起眼仔细辨认:那是扶桑树的方向!
——那可是他家族摆放灵位的地方啊……
——也是,那个女孩子留给他最后念想的地方……
松本眼中的浅浅孤单出现在酱酱的心头,几乎没有犹豫,她起身往外跑去。“茶木,你留在这里!”话音未落,身形已消失在眼前。
茶木顾不得想太多,腿一迈打算跟着她走,却被一众仆人拖住了。
“少爷,少爷您不能出去!您若是有事,那咱们就全完了!”
茶木看着那群哀嚎的仆人,皱了皱眉头。
“快去通知姐姐!”
5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猛烈的大火,燃烧着片片亭台楼阁。
到处都是凄惨的哀嚎声和惨叫声,夹杂在如同海浪一般的火里。
伽罗的侍卫在纷纷救火,火球一个个被守护法师消除,但是造成的伤害却不可弥补。
还有大量的火球,纷纷飞向那棵扶桑树。
她跑的飞快,扶桑树高大的树干被火球攻击的摇摇欲坠,几个粗大的枝芽也已被数个火球打断,枝叶在风中发出簌簌之声,像是在哀鸣。
顾不得想太多,单手撑开,松本的符咒隐约展现出来,半圆的屏障从树上张开,硬生生挡住了那颗再次攻来的火球。
炙热之气扑面而来,巨大的热力差点让酱酱被烧成灰烬。她一咬牙,掌心紫光大盛,法力化作紫光,直击火球,火球从内部被瓦解,碎成片片白光,纷纷散落在结界之外。
然后,还没容她有半分休息,火球再次袭来,这次的势头竟比之前更猛。酱酱不躲不避,掌心一握,继续撑开结界。
结界外的草木全都化作灰烬。
——不行,要保护这里……
——这里,是他的……
又一火球袭来,力道更大。巨大的压力让她膝盖一弯。土地微颤,身体在土地里越陷越深……
手臂上的伤口齐刷刷的裂开,身后也开始有温热的血液流出。
她的身体快要承受不住了……
松本留给她的法力再渐渐变弱……
零星的火球碎片已经扎进她的结界里,炽热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皮肤,皮肤上留下了殷红的伤疤。那些火星如同萤火烛光一般,飘散着在眼前飞过,竟在这种绝望的处境中,带着某种凄迷的美感。
酱酱不知作何反应,又突然发现脚下一凉,低头一看,一颗石子掉落在脚边,圆圆的亮亮的,像是鹅卵石一般。
酱酱一怔,这里怎么会有鹅卵石。
就是这一分神,另一块火球直直砸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直接跪在地上,血脉涌乱,喉咙一腥,吐出鲜血来。
扶桑树随风抖动的更加厉害……纷纷叶子飘落,又随着火星化作灰烬,慢慢飘散在她眼前。
她的力量撑不住了……
结界……消失了……
酱酱终于是跌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后背早就被鲜血浸透了……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让她也不知道要如何继续。突然想到松本的脸,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是不是,还未来得及跟他说再见……
看着那巨大的光球直直朝自己砸来,酱酱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忽然周遭气息一凉,炽热感瞬间消失不见。压抑的气息突然消失不见,酱酱一喜,难道是他来了?
他来救我吗?
她睁眼,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红衣的男人,巨大的火球被男人伸手向后甩起,然后在空中炸裂。
不,这个人不是松本。
心头涌现出浅浅的失望,随即,就是更强烈的恐慌。
那人衣袖均是大红,凤眼勾人,肤白唇红,带着三分妖气,三分魅惑,仔细一看,竟比女人还能勾人摄魄。他开口轻笑:“好好的生机人,可别死在这里啊。”
——生机人!!酱酱心头一紧,他既然知晓,难道他是妖怪?
还未想太多,又听那红衣男人笑着往前走了两步。
他俯身看向酱酱,轻声说道:“小姑娘,初次见面。我是九尾。”
而后,他顿了顿,轻声说:“你曾经两次杀了我的女人。”
第十一章 回家
1.
“还指望松本来救你吗?”九尾斜眼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丫头,嘴角漾开一抹媚笑,“别指望了,他现在自顾不暇。”
“全城的兵力都被分散了,他又深受噬魂阵的吞噬,自己能不能撑住还是一回事。”
对面的女孩面色苍白,一句话都不说的看着他。她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了,勉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跪坐在地上。
“到底是普通人啊。”九尾笑着往前走了两步,“我们布了这么个局把你从松本身边引开,你可别死在这里。”
“生机人的血极其宝贵,我也不想伤你,还是听话点跟我走吧。”
说罢,他走过来,抓住酱酱的手腕就往外拖。
寒意一显,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九尾徐徐低下头看,掌心竟被砍伤,殷红的血如同水柱一般缓缓流淌了下来。
再抬头看,酱酱手拿着短刀,喘着粗气,死死的盯着他看,刀尖上淌下殷红的血渍。
刚才,她把刀藏在身后了……九尾勾唇一笑,将手举起来,伸舌缓缓舔去掌心的血液。他瞪着腥红的眼睛的看向酱酱:“小丫头,你胆子还挺大。”
笑声如同鬼魅阴啸,最后一个字落地,平地生风,生生的刺痛着酱酱的耳膜。
她知道,九尾,不是林里山间那种普通的妖怪,它是国师身边的大妖怪……这种妖怪,即使是三日月的妖刀也不能百分百伤他!
九尾也不啰嗦,直接施咒。他银色的头发在风中飞舞, 如同粗大的麻绳一般,紧紧的缠绕住了她的身体。短刀紧紧贴在她的后背,酱酱的手被越缠越紧,碰不到那把短刀了。
九尾拖着她,两个人的身躯渐渐坠入土地中去。越往下越黑暗,他竟似要把她拖进泥土里去了。
酱酱眼前一片黑暗,漫漫无边,但却还能呼吸,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天地,她不知道置身于那里,只觉得自己离松本所在的人世间越来越远……
伤口的血液渐渐浸染了九尾银色长发。九尾的神情在暗淡的光芒中下显得万分狰狞。他面色阴沉,嘴角的笑更是冷意森森,酱酱只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顺着他的头发,慢慢的流进他的身体里……
九尾掌心的伤口在渐渐愈合,她的血果然有这种功效!
这只妖怪,看起来比刚才要更大了点啊!
酱酱心头痛的更甚,下意识伸手抓住九尾的发尾。掌心传来波光粼粼的紫光,顺着九尾的长发爬进他的脑袋。
——松本的法力还有剩余……
九尾一声闷哼,头顶竟似是被烟火缭绕之后燃起淡淡白烟,法力一松,头发终是散了。酱酱觉得身体被松绑,连忙拿起短刀护在胸前。
“想死是吗?”九尾的声音从身后森森然传来,酱酱再抬头,九尾双手一颤,强大的银光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亮,酱酱此时才将他的双手看了清楚。
那双手,竟似两个利爪。
那是狐狸的爪子啊!他眸中杀意尽显,酱酱知道,她惹怒他了……
脖颈处突然一热,阿樱从封印里摔了出来……
“阿樱,你!”酱酱一怔。
阿樱没看她,也没说话,只是双手撑开,以保护她的姿势撑在她面前。
“闪开!”九尾目光一凝,眸中杀意尽显,“区区小妖!!”他长袖一挥,劲风骤起,风中幻化出无数利刃,直接像阿樱刺去。
——不行,不能死,她不能死!
酱酱一把伸手抱住阿樱,把她瘦小的身躯压在怀里。背后的三日月短刀散发出结界一般的光辉,利刃被齐刷刷挡在外面,又化作烟雾飘散。
九尾在那方猖狂一笑:“怎么你这种小麻雀,无论是抓还是杀,都如此麻烦?”
酱酱没有理会,只是往他身后一望,随即大叫:“松本大人!”
这一声如同有魔力一般,直接穿透在喧嚣的法阵里,九尾一怔,瞳孔微缩,猛然回头。觉察到身后空无一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被这个臭丫头骗了……
2.
趁着九尾回头的那一瞬息,酱酱身形一转,拉着阿樱就往外跑。周遭依旧漆黑无比,茫然看不到任何方向。
她拿起短刀像四周劈开,刚拔出刀来,边听身后九尾宛似阴魂不散似的怪叫一声:“别跑!”
耳边“唰”的一声,是九尾的利刃带着凛冽杀气向她刺来。
酱酱转身欲挡,可未曾想那些利刃竟是被九尾操控着转了一个弯,径直向旁边的阿樱后背杀去。
糟了!
这个角度杀过去,会直接刺穿阿樱的心脏的,她不能让阿樱死!
酱酱拼尽全力扑上前去,用短刀将利刃挡住,利刃去势一顿,消失不见,酱酱的双手震的开始发麻。
阿樱似有所觉,猛地转过头来,可她一句“躲开”还没喊出去,却见得阿樱倏尔张大了瞳孔。
在她漆黑的眼瞳里,酱酱隐约看见了她身后的那个叫阿良的冷笑面容,径直从她的头顶上冲来。
下一瞬间,满目的刺红侵染了她的瞳孔。
阿良手中的刀在黑暗中宛如一条银钩霎时砍向阿樱的腰间,刀刃在阿樱腰间划过,鲜血喷涌而出,阿良手上动作未停,剑刃“刷刷”一转,只听“噗”的一声,剑尖扎入阿樱心房。
这一系列的变化不过只是在转瞬之间。
阿樱直勾勾的盯着阿良,眼角划下一滴血泪,在她脸上爬出狰狞的痕迹:“我是来找你的,你一直不回来,所以我就来了……”
血泪越流越多,她伸手抓住刀身,咳出几口鲜血,然后再问:“你想我了吗?”
阿良把刀一拔,血花四溅,阿樱的身体如同被抽走枝干的柳条一般坠倒在地上,阿良的声音凛冽如寒冰,他冷冷说:“我不认识你啊。”
——我不认识你……
——我不认识你……
原来,他真的忘了……
3.
酱酱跪坐在阿樱身边,阿樱的鲜血泊泊的往外冒。酱酱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慌乱的伸出手盖住阿樱的伤口。
“别怕,别怕,一会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竟似是口吃一般,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只重复着这两句话。
阿樱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酱酱的衣袖,她气息越来越弱,说:“对不起……姐姐……”
酱酱一怔,“对不起什么?”
阿樱眸中无比痛苦,又带着淡淡的愧疚,说:“是我告诉阿良……关于你和……扶桑树的那些故事……”
“所以……他们才……用这个法子把你引出来……”
“对不起……”她拉酱酱的衣袖,“你别骂我……”
酱酱把她抱了起来,眼泪汹涌的往下掉:“怎么能不骂你?你把我害的多惨啊!你给我好好活着啊。我回去以后还要把你吊树上晒三天,三天三夜不许你吃饭你知道吗?”
——所以,求求你,先别死,活着啊……
阿樱淡淡一笑:“姐姐你总是这样,嘴巴毒但是心地好……”
随即,她浑身上下都开始颤抖,她说:“姐姐,我好冷啊……”
酱酱抱她抱得更紧了一点,“这样是不是就不冷了?这样就不冷了吧。”
阿樱在她怀里轻声呢喃,像是呓语一样,她说:“姐姐,我想回家……阿良,一定……在家里等我吧……”
她极力压抑的声音像是一只长着锋利指甲的手狠狠掐住了酱酱的嗓子,捏住了她的心脏。酱酱周身剧烈的颤抖,语无伦次说:“对,在等你,在等你。别怕,在等你呢。”
阿樱的手轻轻的垂下。
“姐姐,带我回家……”
瞳孔微缩,酱酱的心仿若被带刺的爪子狠狠刮过。阿樱的身体已在酱酱的怀抱里慢慢冰冷,酱酱声音已经哑得就算她已是拼尽全力的嘶喊,但是发出的声音也依旧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
嗓子好像哑了。眼睛好像也快瞎了,除了周遭的红,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那么的绝望,没人帮得了她,她更是帮不了自己,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阿樱在她怀里一点一点没了气息。
没人救阿樱,也没人会来救她……
那就这样算了,不去挣扎了……酱酱眸色霎时灰暗成了一片。
阿良面无表情的走到酱酱面前,下一瞬间,一把利刃直接刺穿酱酱的肩头。酱酱的右手霎时无力,鲜血弥漫,短刀径直从手中掉出,咣的一下落在地上。
阿良把刀拾在手里,另一只手拖着酱酱的左手走在九尾后面。
整个过程,她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酱酱的肩头,鲜血泊泊往外冒,她不觉得疼,也不觉得冷。
淡淡的光华包裹着她受伤的身体,是阿樱在她周身留下的最后的法术,到最后一刻,这个傻孩子,还在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在保护着她。
然而这包裹着她的力量也慢慢弱了下来,酱酱知道,那份痛感迟早会洗刷自己的大脑,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再也扛不住了。
她浑浊的目光望向阿樱的尸身,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似的,阿樱的尸身,居然被一点一点吸干血肉,化成粉末。
酱酱的眼前空了。
阿樱,尸骨无存。
可是,可是,明明说好了,要带阿樱回家的啊……
——阿樱,我带你回家。
耳边却赫然响起,一个男人低沉又脆弱的声音。同样的痛苦,同样的狰狞,甚至,同样的绝望。
——回、家!
4.
这次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实在出乎九尾的意料……
这个像杂草一样的女人,意外的根扎的很深啊。耗费这些时间,纵使有千重地阵能挡去松本的追踪,但是时间拖得越久,保不齐让他发现端倪。
他皱着眉头,指挥阿良走快一点。
“等一下……”被他们拖了几步远,酱酱终于说了一句话,声音轻喃,如同梦呓。
阿良九尾诧异回头看她。酱酱依旧面无表情,轻声说:“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啊。”
阿良九尾对视,不知她在说什么。
九尾再次看向酱酱,只见她在看着他们淡淡微笑,气息阴沉。随后,她飞快的朝他们扑了过来!
九尾心中升腾起一种没来由的恐慌,这恐慌与他多半年前与三日月厮杀的时候异常相似。
那时,那个怪物一般的男人,也是这样,用最后的气力接上断开的手臂,抢过短刀,以雷霆之势排山倒海之力,径直的砍断了他的一条尾巴……
就如同,现在这个女人所做的一样啊……
九尾的身体止不住的战栗,连灵魂都开始在发抖。
刀光一现,一切都在重演。
第十二章 喜欢
1.
九尾的痛苦嘶喊让整个空间都在发抖。
周遭的黑暗全部分崩离析了。
熟悉的光景再现,他们依旧站在扶桑树下。巨大的火球仍在天边簌簌而下,与之前一般,像是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九尾浑身被鲜血浸湿了……他瑟缩在地上疯狂的发抖。
“杀了她!杀了她!”他瞪着血红的眼睛,长长的指甲紧紧扣在地面。
“九尾大人!她是生机人啊……”阿良看到九尾是真的失控,忙抵死相劝。
“滚开!”九尾怒吼。三日月断他一尾已是奇耻大辱,如今,又被这个小麻雀出其不意断其一位,九尾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什么三日月!什么生机人!全部都该死!
一身是血满身狼狈的九尾倏尔一扑而起,他死死抓住酱酱的肩,将她推到托起在扶桑树的树干之上,酱酱的后背狠狠撞在树上。
九尾恶狠狠的盯着这个女人,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双眼。
那个女人的轮廓渐渐的模糊,又逐渐显现出三日月的容颜!
那个男人和这个女人的身影重合了……
他们重合了!!
九尾声色尖利:“三日月,你以为我会这样成为你手下败将吗!你以为我会这样死在你手下吗!”他神色癫狂,好似疯了一般,“三日月,要死的是你!”
他喊着,只手一伸,无数利刃在他身后飞起。
酱酱眸光一缩。身后的树干微微颤动,她顾不得想太多,只知道九尾这一些利刃刺下,即使不伤她,也必要伤及树的根本了。
她周身聚力要挣脱九尾,而此时九尾确实如同失心疯一般拼尽了所有修为将酱酱制住。
利刃齐刷刷朝酱酱飞来……窸窸窣窣,密密麻麻,似乎要把她扎成窟窿了……
淡淡的紫光萦绕在酱酱周围,松本留给酱酱的法力继续发挥着作用,径直把所有的利刃都挡在屏障之外了。
树没事,她也没事。
不过这些屏障没有持续太久,就突然消失了。酱酱猛烈的咳嗽起来。
九尾目光一狠,知晓松本留给她的法力已经悉数用尽,他杀气一凝,决不能给她恢复的机会。
双手轻轻一挥,再次有无数利刃飞在身后,九尾再次刺下,酱酱避无可避,眼看着利刃要再次刺入她胸膛之中,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抵挡住九尾的利刃,将他的动作凝固在空中。
九尾不甘的嘶喊着,想要将杀气再次送入酱酱的心脏之中,原本妖邪俊美的脸上表情狰狞。
然而不管他如何拼尽自己周身法力,那些利刃却依旧不能前进分毫。
九尾随即大怒:“谁?”
他一回头,却看见眼前多了一个紫色的身影。
携着风,带着火,压制了阵法之力,涤荡了所有杀气。
热浪临近,巨大的火球携着仿似要将所有化为灰烬的力道,汹涌而来,那人面容沉静,只轻轻一探手,那火球竟猛的止了来势,如同被套在网里一样,竟不能往前走下一分。
衣袖一挥,但见巨大的火球依着来时的速度,照着来时的轨迹,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抛了回去……
抛……回去了。
他的身影阻挡了全部的热浪与压力。
在树干间隙渗透下来的苍凉月光里,松本一身紫衣长身独立,立在酱酱面前。
四目相接,酱酱一身狼狈,而松本却是如同往常一样,气场强大,睥睨众生,他宛如天上的佛,又似地狱的魔。
这个身影,带给酱酱,太多太多的……安全感……
他,来了……
紫光松本的掌心之间变换大小,片刻间迸发出变幻的光芒,深邃的色彩印入松本的眼睛里,倒真的衬得他有几分邪恶的妖气。
他说:别碰我的人!
他说得那么坚定,沉如千金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又是松本,又是这个身影,前一次帮她挡住了阴险的杀,这一次帮她拦下了浸骨的寒。
现在即便没有肢体的接触,即便没有十指相握,但酱酱依旧神奇得近乎诡异的感受到了面前这个男人传达到她心底的热量……
满满当当,涌出心房,霎时间便温暖了四肢百骸。
九尾被巨大的杀气弹开,侍从们寻着九尾追杀了过去。
酱酱没了支撑,失血过多的身体重重往下跌了下去。
意料之中的时,有人把她扶住了。
松本轻轻抱着她,扶着她的后背,而后低声说:“别怕,我来了。”
2.
温热的手掌在轻轻揉着她的头,伤口灼热的痛感似乎也渐渐消散。酱酱茫然之中,看到松本的脸,她眼睛被鲜血染红,她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但是,她看懂了他的心,看到了他的眼。
他好像在难过。他的眼神,似乎很难过啊……
——为什么会难过?
她伸出血淋淋的手,拉了下松本的衣袖,她想安慰安慰他。但是喉咙里,实在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松本皱眉,问她:“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保护自己就够了,为什么还要保护这棵树呢?
——你自己的能力只有那么一点啊……
酱酱身上的伤口还不浅,从脸上一直到后背,深深浅浅的刀伤,鲜血顺着酱酱的身体往下滴落,有的落在了她的衣服上,有的直接落在地上,有的则落在了松本揽着酱酱腰的手臂上。
滴滴答答的血渗进松本衣袖之中,明明已经凉下来的温度,却像是还在烧一样,一路烧进松本心里。
这次并非温暖,而是有点灼痛。
酱酱实在说不出话来,她张张嘴,努力发出一点点声音,小又模糊:“我找到了……”
松本一怔,“找到什么?”
酱酱支撑着身体,战战兢兢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鸡蛋大小鹅软石,指尖殷红的血液沾染在石头上,犹如在洁白的布面上勾画朵朵绚丽的烟花。
酱酱说:她留给你的,我,找到了……
话一出口,疲劳如同汪洋大海一般缠绕住了她。
她再也支撑不住,往前一栽,倒在了松本的怀里。
松本看着手中的那块鹅卵石,竟刻着歪歪扭扭的一句话,是那孩子的笔迹,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孩子说:我喜欢润之助,润之助喜欢我吗?
松本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仿似是挣扎了许久,他一只手环着酱酱的背,一只手摁住她的头,将她紧紧的抱在自己怀里。
他说:喜欢,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