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袭爬满了虱子的华丽的袍子,缘却又是对相爱的人的极大讽刺与愚弄。——《半生缘》
冬天的夜来得格外早,似乎才刚刚吃过晚饭而已,黑夜瞬间从天而降,不知不觉已万籁俱寂。夜色如墨,窗外一轮清冷的残月悬挂在寂寥的夜空中,偶尔能听见风吹过地面时的幽冷声音,让人不自觉地想起更深人静时分,风吹着秋千索的悲凉情形。
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心情如那轮寂寥的残月般凄清。书中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眼前不停重复出现,挥之不去。心好像一团被浸入水中的棉絮,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不断下坠,下坠,下坠……仓皇出逃,却没有出口。
张爱玲的长篇小说《半生缘》给我们展现了一段民国时期的悠悠往事,旧上海的几对年轻人的爱恨纠葛,在我们眼前如同一场华丽的戏剧缓缓拉开帷幕,我们满心期待,却未曾料到会凄惨收场。曾经的有缘人,最后各奔东西。几个平凡的、随处可见的众生男女,那一点点并不离奇的痴爱怨情,在当时动乱的社会底色的衬托下愈发悲凉。
曼桢,那个开朗阳光,善良坚韧的女子,因姐姐曼璐为家庭所迫成为舞女而愧疚不已。当姐姐终于嫁给祝鸿才时,她虽一直认为这个弟弟所说的“笑起来像猫,不笑像老鼠”的男人投机取巧,甚至奸诈,并非良配,但她依然真心为姐姐祝福。并毅然决然的把养家的重担挑在了自己瘦弱的肩膀上。这样美好的她,本该拥有美好的爱情,灿烂的生活,可是贫困的家庭,失意的爱情,姐姐的陷害,母亲的不解,姐夫的残害,命运的安排,所有的苦难接踵而至。一次误会,一场阴谋,从此与相爱之人分道扬镳。一次错过,误了半生情缘,最后只剩下无尽凄凉。
恨曼璐吗?可是她不也是一个可怜之人吗?用自己的青春换来弟妹们的康健成长,当青春不再,她只是想挽留一份虚无的生活寄托。这个可恶的世界连她最后的梦也撕碎了。当我们憎恶她丑恶变态的脸庞时,谁又能忆起,她也曾在开着栀子花的青涩年华,拖着两条辫子与豫瑾走在青石路上,她也曾是豫瑾整个青春年华记记中的紫衣姐姐。可是在岁月的蹉跎中,终究变成了不过是一个穿着紫色旗袍的瘦削的中年妇人。
读完全书,对世钧是愤恨的。懦弱,对世俗的不断妥协,注定无法给曼桢一个美好灿烂的未来。他对爱人的不信任,无形中成了曼桢悲剧的帮凶。那枚红宝石戒指,他要是带回家去仔细看,就可以看见戒指上裹的绒线上面有血迹。可是他却把那枚戒指掏出来,一看也没看,就向道旁的野地里一扔,同时,也把曼桢彻底扔进了万丈深渊。当曼桢终于逃出魔掌,满怀希望的去找他时,他已经结婚,再一次掐断了曼桢萌生的希望幼芽。
叔惠,一个漂亮活泼的青年,有事业心,积极向上,可是因为家庭的原因,有一颗自卑的心灵。在面对大方端庄的翠芝时,因为翠芝母亲的态度,而把自己的爱扼杀在萌芽之中。他一直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爱,面对翠芝的勇敢,他表现的懦弱而又胆小,一再地后退,决绝地离开。内心深处又极不甘心,从而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望的恶性循环之中。
翠芝,从小在旧制度的熏陶下成长的大户千金,可是在面对爱情时,表现勇敢而决绝——拒绝了家庭安排的婚姻。她已经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准备。无奈,她的爱终究无法得到回应。勇敢决绝的她,终究接受了循规蹈矩的死水一般的婚姻生活。过起了“比在苹果里吃出一条虫来更惊险的事情是没有的了”的少奶奶生活。
全书弥漫着清冷的凄凉之感。张爱玲躲在帷幕之后,用看似平淡的心和清冷的眼光欣赏着戏台上繁华宏大的一幕幕演出,垂手回眸间给他们的爱恨情仇披上一件凄美外衣,一个个人物如木偶的提线被她紧紧攥在手中,随意操纵着他们的命运。台下的观众沉浸其中,恍然一回头,感觉自己好像也走过了一遭似的,从心底渗出一丝悲哀。原来缘份也是有半份的,前半份用来回忆,后半份用来感叹。
失意悲伤的世钧选择了妥协,或者丁小姐,或者王小姐……这注定是一场平淡无味的婚姻。可是在宾客散尽的新婚之夜,翠芝拉着世钧哭泣道:“世钧,怎么办,你也不喜欢我。我想过多少回了,要不是从前已经闹过一次——待人家说,怎么老是退婚,成什么话?现在来不及了吧,你说是不是来不及了?”他觉得他们像两个闯了祸的小孩。那一刻还是从心底升出一股寒彻入骨的悲凉。
“世钧,我要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在清凉如水的夜色中,世钧读着曼桢曾经写给他的信,那又该是何等的悲凉。他与曼桢从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在凄冷的残月下显现,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当曼桢抱着世钧哭着说:“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心里升起一股无能为力的苍凉之感。曾经奋不顾身,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爱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惨烈和人性的黑暗。
优美的唱腔,华美的表演,与热烈的场景到最后也不过都是如此,台上满是失意和凄凉。每一个人都拼命挣扎,但是终究没有得到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曼桢,世钧,翠芝,豫瑾,叔惠,所有人离自己的幸福都那么近,却最终失之交臂。就像站在橱窗外的我们,终究被一层玻璃阻隔了亲手触摸幸福的机会,命运终究不可逆转。原来宿命是早已摆好的棋子。在宿命面前一切都是那么的苍白而无力,谁也没有勇气打破那层薄薄的玻璃。只能选择让心麻木,强颜欢笑,把眼泪和心碎留给别人看不到的自己,用所有回忆和后半生的光阴去祭奠这一场爱的繁华盛宴!
华丽的戏剧终究散场,徒留满园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