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知:森本喜久男先生是《了不起的匠人》第二季的纺织匠人,40年前他只身一人在柬埔寨建立村庄,教授当地妇女纺织,重拾尊严与安宁。
拍摄前,森本并没有向摄制组透露病情,电话采访言谈间充满欢乐,拍摄期间,他因疼痛和体力不足,每天只能接受20分钟采访,当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参与任何纺织工作了。昨天得知他去世的消息,这一集的编剧小姐姐陈韵连夜撰文,回忆她在柬埔寨亲眼见到的森本喜久男。愿森本先生在天堂幸福快乐。
我曾在第一次跟森本先生见面的时候差点哭的不能自已。 2016年12月开始,跟他在网上用软件沟通、语音聊天,他英语说得极慢,发音有些日式,但完全可以听懂。
听到我们想拍他,他会连说很多感谢,如果他没有听清,他会先说对不起,说到高兴处,他就会很爽朗的大笑。他的头像就是他微笑的脸,他在电话那头笑的时候,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大笑时往后仰着的椅子跟眯着的眼睛。
2017年2月,我们到了柬埔寨,他正在村口等我们。他很消瘦,但精神看着很好。三月的柬埔寨已经有二三十度,森本先生穿一件黑色厚棉长T,垂在身上,有些空荡。他左手放在身后,右手跟我握手,对我笑了笑、say hello,轻描淡写地说前几天没回来是回日本看病了,我才注意到森本先生左手提着的是尿袋。
他领着我们上楼,短短十步扶着楼梯,走的很艰难,但没有一个人上去扶,因为觉得他不愿。我想起一位同样患癌的长辈,于是非常没有礼貌地走到角落里背着身捂着脸偷偷哭。森本先生应该是看出来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带着我们到他的小木屋里,让我们随意看。屋里有五只小奶猫,是一整窝,小到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他拎起一只小白放在我的腿边,小白温顺地叫了几声就躺在我的脚上,软软的。森本先生慢慢走回他的座位,拿起蒲扇一边扇,躺椅上下轻轻起伏,看着我微笑,就是来之前我所想象的样子。他在房间里刷着脸书,抽烟,一根接一根地续着,我想着,大概是因为身体太痛。
森本先生让村长带着我们看看森林村,有什么请求可以跟他说。我们清楚他的状态,于是接下来,我们改变方案,在尽力不打扰他的情况下完成这次拍摄。我们安排在最后一天的下午拍他,但最终森本先生体力不支,我们其实并没有完成拍摄。我们收拾完准备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跟蕾蕾(执行导演)上楼给森本先生看给他拍的照片,他的眼里仿佛有星星,笑着对我们说,拍的很好,他很喜欢,能否给他。我们当然说好,平面郭老师还说要把他P得更帅再发出来。
▲摄影师郭老师为森本喜久男拍下的海报,眼里藏着星星。郭老师回忆拍摄当时,森本正坐着休息,似乎在回忆一些事情,他不自觉的微笑起来,郭老师趁机连拍,于是有了这张照片2017年7月,我们第二季刚刚收官,昨晚上九点四十三分接到柬埔寨翻译的消息,森本喜久男先生在他森林村的木屋中病逝。
我愣了三分钟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我也再没想哭。青年的时候,会因为一幅丝绸而选择远离故土,到东南亚当难民志愿者跟联合国学者,在炮火里寻找断续的手艺,又在战争肆虐之后的荒地废墟里建村种林,他的一生习惯从绝境拔地而起,又总有在死亡阴影里作乐的勇气。
▲1981年,森本爷爷访问柬埔寨边境难民营,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柬埔寨的朋友,却未曾想到未来近40年都在这里生活往后数十年,森林村不知再绿几回,森本的名字可能不再被后来的人铭记,但是他的骨血已经融入到整个村子里。森林村不大,但处处都是森本先生的设计。他的小木屋是进村路第一间,一楼招待客人,有什么生人进来,他站在二楼一眼就能望见。
从森本先生的小屋向左往外围走,是一片水田。雨季的时候,那里就成了小孩们最喜欢玩耍的池塘。零几年的时候,他体力还好,可以带着孩子坐着小船玩耍。村长说,最近几年他不能下水,也会在二楼看着。可惜我们去的时候是旱季,无缘得见。
水田上的独木桥,是森本先生刚买下这片地的时候,带着男人们一起做的。几片木板拼在一起,简陋,我们走的战战兢兢,小孩子跳着笑闹着跑过去如履平地。独木桥过去之后,就是他养育了快十五年的桑树林。森本先生在村子的右边设立了一块小舞台,当地节日时,他鼓励女工带着孩子们穿着传统服装上去表演,唱柬埔寨当地歌,也唱英文歌。他们就一直笑。村里的孩子见了生人,只会笑,开心也笑,听不懂也笑,不好意思也笑。
村里水源珍贵,于是只有一个公共厕所,狭小,但是干净。厕所门口是一棵有两层楼那么高的菠萝蜜树,我们去的时候,菠萝蜜正在野蛮生长,一颗两个篮球大的菠萝蜜正挡在厕所门前,森本先生说不让摘,于是每个人上完厕所看着那么大的菠萝蜜也觉得趣意盎然。森本先生喜欢带着森林村的小孩子们一起绘画,教他们画花,画村里老奶奶养的九宫鸟。森本先生也爱吃甜嘴,有世界各地的朋友来看他,给他带瑞士卷,带小饼干,他很高兴。他自己也会做记忆里的日本美食,村里那个对我笑得最甜的小姑娘说,她最喜欢爷爷以前做的咖喱乌冬面。
当村里的小孩子们年岁渐长,他开始在村里办小学,聘请当地的老师,也会时不时会请日本的大学生们过来上课。他的脸书里很多记录,大家围坐在一起,都笑得开心。
森本先生时髦得很,他听MJ,听爵士乐,小木屋里收藏着许多他自己在各地买的时钟。那些钟表时区跨越世界,但指针从不动。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些钟是坏的,没什么意义。但时间不会因为这些钟坏而不走,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就行。森本先生说,不要畏惧危险,没有冒险,就没有比平凡的活着更有价值的东西产生。森本先生说,生活在城市里的年轻人都需要认识到这世界上还有更贫穷的地方,而让生活变得更好,这是这一代年轻人都需要做的事情。森本先生说,人跟自然的和谐,更像是精神上的需要,我们终究要回到自然里。
生于世,借于世,还于世,归于世。他终究还是回去了。如今他的坚持与愿望大抵已达成,只剩下我们这些尚未点化的年轻人。或生或死,于他来说大抵没有什么悲欢可诉,只是终于可以不痛了罢。
6月的时候,东东枪老师写了一篇文章,让我们看到森本老爷爷微笑的力量。
片子里的森本喜久男,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儿。他身怀癌症,但脸上却一直带着明朗又温柔的笑容。
我平时并不为朋友圈或网络上那些焚香品茶抄经抚琴的雅人们所动,但森本喜久男的笑容,震撼了我——可能只有他这种人,这种37年只做一件事的人,才配有那样的笑容,那是自带光芒的笑容。
那是一些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微笑着与时代分道扬镳的人,才能选择的道路。我自忖没有这样的坚定能量,但我羡慕这样的强大,尊敬这样的强大。在这里记下这些,是要提醒自己,“忘却营营”不只是一个不可实现的空想,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真的过着这样的生活。
此外,即使这样的“匠人生活”常人难以企及,但至少在某些时候,我们可以更心无旁骛一些,更专心致志一些。希望某一天,你我也能露出森本喜久男式的微笑。或在脸上,或在心中。
昨天晚上,得知森本去世的消息后,《了不起的匠人》团队感触颇深:
@知了青年联合创始人《了不起的匠人》总导演:李武望
生于世,借于世,还于世,归于世。愿老爷子在天堂再造一个“森林村”。
@《了不起的匠人》制片人知了青年联合创始人:熊熠
第一次审片时,就被这个老人深深打动,他在战乱之后的柬埔寨,靠一己之力,重建了一个安宁的新村庄,村里人可以靠纺织重拾生活尊严。这个叫森本喜久男的日本老人,他归去的地方,就是他的故里。ps忍了好久眼泪,控制住了。
@《了不起的匠人》第二季总撰稿:操婷
看到群里的照片时,一时没回过神来,再看到海报上那张脸就觉得特别难过。第二季了不起的匠人中,黄蚕匠人森本老师去世了。想起我们从漫天网络消息中找到这个题材,感动于他从日本去到柬埔寨,在纷飞战火中保留黄蚕技艺和染织原料,在战争后重建生存之地,为女工提供立命技能的半生。想起我们在种种困难中拍摄了这一集,虽然揪心却没想到这么快变为绝唱。这是真正伟大之人,留下的善意真正泽被着后世。匆匆,太匆匆。生命与相遇,都是偶然,怎不珍惜。
@《万林之国的战火挽歌》执行导演:张蕾蕾在匠人2项目人选搜集时,每天机械的搜索人选,有一段时间觉得真的很疲累。某一天在一个外媒报道中看到了森本先生,一个因为热爱染织,一生将自己的精力、钱财、创造力都耗在柬埔寨种树养蚕的日本老爷爷。数次看他的文字报道和影片都被感动落泪,直到柬埔寨亲见他本人,才知道世界上原来真的有这种在平凡日子里闪闪发光的人,乐观、坚强、执着、认真...这些都不足以概括他波澜起伏的一生。 今天得知森本先生过世的噩耗,不禁感慨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值得许多人牵挂的痴人。希望IKTT以后还能良好的运转下去,希望里面的女工们能继续承接好黄蚕纺织的技艺传承,希望能有更多人通过森本先生的故事、我们的影片在自己无力坚持下去时回头想想自己的梦,更希望以后的自己在年老时也能拥有森本式的乐观和豁达,森本喜久男先生,愿你在天堂幸福快乐。
愿森本喜久男爷爷
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