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暑假特别热,我没有回家,去了广州番禺实习,吃住都算不得好,租住的房子里面老式电器坏的五五六六,又临近着马路,每到夜里,就有飙车党疾驰而过,留下由远及近又渐远的引擎轰鸣声。
我小时候生过几场大病,体质虚,睡眠质量也不好,容易出盗汗,醒来的时候一头的冷汗,随着年龄慢慢增长,就开始频繁地做梦。做的梦千奇百怪,有天上的云一块一块慢慢掉下来,变成覆盖整个城市的棉花糖,也有回到高中的时候,一班人围在角落说说笑笑,不过更多的是噩梦,熟悉的人变化成面目狰狞的怪物,啃着血淋淋的肉块;自己独自走到了陡峭的悬崖上,周围的风吹的厉害;还有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深邃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在实习的第二天,我又做噩梦了,梦的是什么已经忘的差不多,惊醒的时候,花了好几秒才将思维拉到了现实,出租屋又热,出了一身的汗,便起身去冰箱里寻些饮料喝。
“喂!”小小的声音从床上传过来,我看过去,一坨黑色的生物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我的床。“老鼠?”我一个激灵。那一坨东西听到瞬间就不乐意了“大傻子,你才是老鼠,你全家都是老鼠”,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却很清楚,带着一点童稚,仔细打量这个生物,小东西长的蛮奇葩,鼻似象,耳似犀,尾似牛,足似虎,躯似熊,虽然有这么多大型猛兽的特征,但是其实它大概只有猫那么大,看上去反而有些萌萌的感觉。
我又躺了下去,这一定是在做梦。
可是胸口为什么有一坨东西在跳?
“你到底是什么鬼?”我看着被我猛一起身摔了个狗啃泥的小东西。
小东西爬起来,甩甩它的小鼻子。换了一副哭丧脸“日子,日子过不下去了啊”
……
一个小时候后,我看看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而我的床头,一个类似大老鼠的生物抱着一瓶酸奶喝的正欢,我捏着手中的啤酒,一口口喝着,还有点接受不能。
据小东西说,他的学名叫做食梦貘,也可以叫他阿梦,食梦貘这种生物呢,差不多类似于蛔虫,每个人都有,但是又从来没见过,这是因为他们平时只生活在梦世界,是我们做梦的时候进到的世界,而食梦貘就躲在我们身后,以我们的梦为食。那为什么我的食梦貘会跑到现实世界,还在我的床头舔着酸奶?据阿梦说,是因为我的噩梦太多了,惊动了梦神,梦神跟他打了个招呼,特许派他跑来现实世界解决。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阿狄你平时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哪里还有什么噩梦,并且你知道噩梦多难吃吗?!”阿梦已经喝饱了酸奶,一脸幸福地瘫在我的桌子上,开始了对我的说教。顺便给我安了个阿狄的名字,听上去倒像是个卖运动鞋的,虽然觉得一直做噩梦很对不起他,我还是翻了翻白眼,“真的那么容易就好了。”
天边的第一道晨光冒出了头,我恨恨看了小东西一眼,收拾东西到了公司——还带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
七月份的广州是最热的时候,从公司回到出租屋的一段距离,就晒的人难以接受,我一路小跑回到屋子,打开冰箱拿出果汁躺在床上,啊,舒适。
对了,阿梦呢?我看向床头,酸奶瓶子还在那里,早上的经历也并不是一场梦,这小家伙人呢?
正疑惑着,空调突然滴了一声,然后阿梦就从空调的送风口里面钻出来,不过是小了一号的阿梦,小家伙灰头土脸,很是拟人化地咳嗽了两声,神奇地回复了正常大小,然后小跑奔向了空调遥控器,小爪子按了按红色的小按钮。
老式空调一阵抽动,竟然奇迹般地吐出了冷风。
“啊?”我惊喜地看着阿梦,“你还有这一手!”小东西又咳嗽了两声“不过是线路老化了,算不得什么大事”虽然阿梦说的很平淡,不过表情却又出现拟人化的洋洋得意了。
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过了一会儿,我打着哆嗦“阿梦,空调好像有点低了呢”
小东西整个都钻进了被子“我已经调到30度了啊”“那就关了吧。”我哆嗦着拿起遥控器,连按了几下红色小按钮,空调的冷风却一下子变大了起来,阿梦见状飞身一扑,一口咬着拔掉了插头。空调滴了一声,很是不甘心地结束了肆虐。
阿梦咬着插头站在空调上,大有烈士炸碉堡,城管抓小贩的骄傲感觉。尽管眼神很是躲闪。
食梦貘到我身边的第一天,我没有做噩梦。
因为当晚,我发了39度的高烧,后来怎么退烧的我记得不太清了,不过好像有湿润的毛巾在我脸上擦拭,感觉很清凉。
退烧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我迷糊着醒过来,一看手机,好多条未读信息和来电,所幸关了手机,躺在床上,出租屋静极了,阿梦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有偶尔有风吹过窗户的声音,肚子空空的,脑袋也是空空的,说句丧气的话,蛮想哭的。
“阿狄你醒了!”阿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我扭头一看,小家伙嘴里还叼了个外卖袋子。
“我买了你最喜欢的鲜虾粥,快喝吧”阿梦一跃扑上了床。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就不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我咕哝着,一边飞快打开包装,大口吞咽着鲜虾粥,啊,好吃地想让人说脏话。
“真TM的,烫,啊,真鲜”鲜虾粥入肚,精气神好像也就回来了许多,我突然想到,“阿梦,你怎么叫的外卖”
阿梦正在床尾看着一本小册子“我拿你手机叫的,让他直接放在门口就行了”
我狐疑的打开手机,夹杂着一堆部门经理的电话里果然还有一条外卖信息,“亲爱的狄更斯斯斯您好,您有一份外卖的支出,数额为113.5元,祝您用餐愉快!”
阿梦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小东西你别跑!
实习第二周,我已经渐渐适应了这边的生活,早餐的肠粉,午餐的烧鸭,晚餐的猪脚,当然,还有每天一瓶的酸奶给我出租屋里面的小客人,阿梦则沉迷于摆弄那些老式的电器,空调吹出的风还是很冷,不过已经好了许多,盖上被子已经可以舒服地睡觉,冰箱里面的厚霜被清掉,我的啤酒和果汁冰镇的温度更低,喝着也更加爽口了,杂物堆里的洗衣机被翻了出来,我和阿梦一起做了大清洗,意外发现竟然还能用,只是声音大的像坦克轰炸机。当然也有意外,热水器被阿梦修好的第一天,我洗热水澡的时候被电了。
阿梦一脸不好意思地站在我身边,我则被电的一动不动好似死猪,眼神空洞地看着黑呼呼的天花板“阿梦,你是被梦神派来惩罚我的吧。”
不过我真的不再做噩梦了。虽然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枯燥的上班,偷偷玩手机被抓,吃饭要求老板加多一块鸭腿肉,睡觉被飙车党吵醒,和阿梦一起骂着娘,广州的天气还是炎热,天上看不到半点云彩。
空闲的时间,我和阿梦一起去广州塔,珠江,沙面游玩,我正面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书包的缝隙里,阿梦露出小眼睛。
在珠江上,我和阿梦聊起来人生,虽然我觉得我还年轻,不过人生这个话题谈起来也不算早,我和阿梦说起房子,票子,还有盘亮条顺的美女们,大流着口水,而阿梦一言也不发,感觉到胸前的沉默,我就有点挂不住脸面,故意挑逗他“嗨,我跟你个只会想酸奶的小东西说什么啊。”
阿梦的声音从包里传过来,童稚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珠江上真的很漂亮呢。”
我们坐的是小的观光游艇,旁边的人有情侣,也有老人,有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也有打打闹闹的小孩子。两岸边高楼大厦,灯光映在泠泠的江水中,清冷的江风吹动,我意识到这是极美好的景象,繁华的广州静谧又美丽,把她温柔的一面展现给了我这个过客,远处,小蛮腰的灯火阑珊。
真美。
……
实习一个月就要结束了,我收拾着东西,跟阿梦
聊着我家那个小城的美丽,不过阿梦总有点心不在焉,我意识到了什么。
“阿梦,你要走了?”
他扭过了头,从狭小的窗户看着马路,“我要回梦世界了,你现在不做噩梦了,梦神大人催我回去来着。”
“狗屁,”我一急之下爆了粗口“我昨天还梦到前女友变成了僵尸,追着我啃。”
阿梦扭过头来,小眼睛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你的梦里有啥我可是比你还清楚,昨天要不是我吃掉了后面的梦,你就,你就和她——”
我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又气又羞,“啊啊啊啊啊,小贼,纳命来!”
不过阿梦还是离开了,实习结束后的早晨,广州下了小雨,不用上班,我醒的有点晚,身边冰冰凉凉,已经没有了一坨熟悉的触感。
我愣了好久,准备去开罐啤酒来喝。
酸奶还没喝完呢,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