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枕西风梦,西窗吹换新凉。
朝晴暮雨费思量。
乱蝉忽寂寂,烟色渐苍苍。
眼看年光流转去,忍追落叶飞霜。
人生能禁几沧桑?
无边风木感,一地碎轻黄。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我还是喜欢北方的秋天的。
其实长沙也不是北方,但对于岭南常绿的四季来说,“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就已经够“北方“,够吸引人的了。主席用的“染”真的太贴切了,一切仿佛浸染的油画,渐变的红,间或的绿,还有中间从轻黄、鹅黄到深黄的无限延伸和过渡,这才是秋天的颜色。
十七年前的这个时候,爸爸领着我去南京报道。当的士从明故宫转进中山东路的时候,晕车晕得不行的我,抬眼撞见了最美的法国梧桐。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秋的颜色。手掌大的叶子,泛着金光似的落下来。洁白的大树干,向天空肆意舒展,贪婪地拥抱那秋光。那一眼,决定了我一生最爱的树,一生最爱的路。那一眼,我知道我执意要来这座城市的决定,是对的。
中山东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据说是为了迎接孙中山先生的灵柩,特意种的,是南京最早的一批行道树,这是南京最有代表的树,很多地方甚至把法国梧桐称为南京树。春夏有绿,秋有金黄,叶子比人的脸还大,形状像极了葫芦娃脑袋上的叶子,丰子恺先生把梧桐树叶比成猪耳朵,如果说大小呢,真的是差不多,但形状就不太对,每次看到梧桐树叶我都会想起丰子恺先生的这个比喻,会心一笑。而到了冬天,光秃秃的大白枝干就这么在寒风中裸露着,又像极了无畏的勇士。
十七年,是怎么就过来的呢?那时候父亲正是年富力强的中年汉子,领着那么小的我在南京城里到处转,非常豪气地出行必坐出租车,路边推介的任何东西都问我,喜欢吗?买一个回去玩吧!盐水鸭每次都点一大盘。那时的他,真的是很开心。如果时间能倒回到那一刻,该有多好。
我还是会经常梦见他,经常在恒仔睡着之后,自己跑到窗台上,对着月,对着风,对着星,自顾自地说话,他一定能听到。毕竟天地虽大,可光和风能照着我的样子,吹过我的温度,到达这世间上任何一个地方。即使是我们认为遥不可及的所在、过去或者未来。
最近,最经常对他说的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觉得秋天来得这么快,天气一下子凉了,雨也一下子多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听不到蝉在鸣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多了这么多的云,一切都雾蒙蒙的,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过晴朗的天空了。对了,我去了阿本的老家,在山里看到小时候一样的星空了。真的好多好多的星星,真的数也数不完。星星那么近,近得好像会砸到我脑门上一样。小时候看着这样多星星的时候,记忆有外公背上的温暖,和你身上的酒味。可是现在,你们都不在了,你们变成天上的星星,徒留我自己一个人在记忆里。
季羡林先生说,回首过去,仿佛是漫漫长路,不知自己是如何过来,抬眼前路,时日无多。回首过去,我竟然心有戚戚,过去这么快就过去了,变成了拼命想回去,却永远停留在过去的过去,变成了遥不可及的过去。在短短的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比起失去你们的痛苦,哪里还有什么沧桑,可我哪里还经受得住什么沧桑?没有你们,时间还在继续,四季还在流转,年华正在老去。清晨站在一棵不知名的乔木下,西风带着白露的凉意,漫天的花蕊细细碎碎地落下,落得一地轻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