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认识陈铭生是因为那天杨昭的弟弟因与出租车司机打架被扣在了警局。那时陈铭生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只不过他缺失了一条右腿。杨昭真正意识到自己爱上了陈铭生或许正是因为陈铭生的不完美。古董修复师总是对残缺的东西有一种天生的迷恋。
当杨昭从她的工作室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身为一名古董修复师,有时候忙起来真的没时间做饭,当然这也只是杨昭不会做饭的一种借口。正当杨昭准备拿起桌上的外卖名片打电话叫外卖时,一张褶皱的便签掉了出来。是陈铭生那天留下的电话。杨昭忽然想起了陈铭生,想起了那个下雨天的情景,她不由自主的拨打了陈铭生的电话。
“喂,是我,杨昭。”
电话那头明显楞了一下。
“我打电话不是跟你要打伤我弟弟的医疗费的,”杨昭接着说到“你可以教我做饭吗?那赔偿费我就不要了。”
陈铭生沉默了一会:“六点半,地址我发给你。”
陈铭生住的小区太破旧了,街道很小,杨昭的车开不进来,把车停在外面后,杨昭走进这狭小的街巷。
“咚咚咚”,杨昭敲响了陈铭生家的门,“是我,杨昭。”
陈铭生打开门,“抱歉,下次再来吧,我现在有事。”说着,便要出门。杨昭跟着他下课楼,当杨昭看到陈铭生要开走他那辆老旧的出租车时,一把拦住了他,说:“你腿还好吗,我来开吧,你想去哪儿,我送你。” 陈铭生拗不过杨昭,便让杨昭开车送他去了康复院。
“小陈,你这条腿还要不要了?当初康复治疗还没结束,你就走了,你说你回去后会注意,你现在这样子,我看你是连命都不要了。”张教授带着怒气对陈铭生说,“这几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再出去工作了。” 一旁的杨昭看看陈铭生,又看看张教授,这时张教授才注意到了杨昭,“小陈,这是你女朋友?”
“不是。”
“不是。”
陈铭生和杨昭异口同声。
当陈铭生从张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后,张教授对杨昭说:“这么多年了,小陈一直是自己一个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带人来,还是个姑娘。”
杨昭听着张教授的话,她知道他没有误会,但那话好像总饱含了一种期望一样。
第一次做饭没能学成,杨昭似乎也已经忘了这件事。
今天工作早早结束了。杨昭去超市买了很多食材,径直来到陈铭生家。“是我,杨昭。”她敲着门说道。 陈铭生打开门,眼中明显带着一丝愕然。
“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要是不在家呢?”
“我猜你会在。”
陈铭生自然的接过杨昭手里的食材。
“方便洗澡吗,工作了一天,有点脏。”杨昭问陈铭生。
“在那边。”陈铭生指着身后那个小房间。
进了这个只能勉强称为卫生间的小隔间,杨昭才意识到陈铭生家很简陋,水泥地,一张方桌,一个床,几乎没什么明显的家具了。杨昭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冲着澡。
杨昭擦干头发出来就已经闻到饭菜的香味了。
“简单做了两个菜,饭还没好,要再等一会儿。”陈铭生看着从浴室出来的杨昭,说真的,杨昭是个保养极好的女人,皮肤非常细腻光滑。陈铭生将头转过去,不再看杨昭。
两人吃着饭,“本来是让你教我做菜的,现在我什么都没学,倒来白吃你做的菜了。”杨昭忽然抬头看着陈铭生说道。
“下次有机会的话教你。”陈铭生放下手中的碗。
吃完饭后,陈铭生靠着墙站着,抽着一支烟。
“给我一根。”杨昭说。
陈铭生抬头看了眼杨昭,把烟递给她。
……
“我先回去了。”
以后的那几天,杨昭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起那个男人,残缺的男人,一头短发,透着坚毅。杨昭觉得她可能是疯了。
“喂,是我。”杨昭拨通陈铭生的电话。
“我知道。”
“你在家吗?”
“嗯。”
“陈铭生。”
“嗯。”
杨昭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关门而出,驱车前往陈铭生家。
“陈铭生,是我。”杨昭拍响陈铭生家的门。
陈铭生开门,让她进来了。
杨昭看见他缺失的腿,裤腿压在厨台上,堆起繁复的皱褶。他剩下的肢体并不瘦弱……陈铭生穿着一条灰白色的长裤,杨昭看着那一截躯体,她能感受到它依旧有力。
杨昭的心不可抑制的快速跳动。
当她再抬头时,撞见陈铭生的目光,他紧盯着她。
杨昭只觉得透不过气。
她朝他走过去,抬起手臂,踮起脚尖,将陈铭生牢牢吻住。她用那修复精美艺术品的双手,捧着男人的脖颈。感受到唇齿相依的温柔。
“杨昭,你想好了。”
“杨昭,你他妈别玩老子了。”
……
陈铭生和杨昭的第一次旅行是去的山西,山西五台山。
有时候男人倔强起来是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陈铭生对杨昭说:“我不花女人的钱。” 杨昭为了陈铭生,决定好坐火车去旅游,即使陈铭生拒绝,她依然坚持。
旅途中发生了一些插曲,杨昭从来没看过陈铭生如此狠戾的目光,而陈铭生就按着那个男人,那男人被他掐的脖筋粗红。后来乘警来了。“厕所里,他同伴。”陈铭生对乘警说。
厕所门紧锁着,当被撬开的时候,一股奇特的香味涌了出来,那两个乘警顿时脸色一变,他们看着被拖出来的人,浑身虚汗,脸色惨白,胳膊脚打着哆嗦。
吸毒。
……
“陈铭生,刚刚那人怎么了。”
“吸毒。”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八点四十分左右。”
杨昭听着这个答案,觉得总有些奇怪。
在旅馆,洗完澡后,杨昭枕在陈铭生的肩上,“陈铭生,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陈铭生……”杨昭缓慢开口,“你为什么对毒品那么熟悉。”
“以前,我接触过。”他说
杨昭松开手,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他。
“陈铭生,你吸过毒?”
“没有。”陈铭生几乎很快答出口,“杨昭,我没染过毒瘾。”
“没染过毒瘾,也就是说,你吸过毒。”杨昭的眼神显出一种淡漠的冷静,陈铭生忽然有些害怕。
“对,我碰过。”
“为什么吸毒。”
“为了做一些事情,对不起,我不想骗你,但我真的不能再说了。杨昭,你相信我,我是好人。”陈铭生忽然抱住了她,紧紧抱住了她。
杨昭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一个拥抱,会让人的灵魂有如此颤栗的感觉。杨昭抬手,将他回抱住。她贴着他的脸颊,轻轻地说:“陈铭生,你在哭吗?”
陈铭生没有回答,他们在黑暗之中紧紧拥抱。
中午,杨昭和陈铭生去了最近的菩萨顶。
“你来这里有愿望吗?”陈铭生转过头。
那种隐藏在深处的愿望,让杨昭不敢随意开口, 过了好一会杨昭才说:“有”,“但我不告诉你。”
登上菩萨顶,杨昭站在菩萨像前,慢慢抬起手,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陈铭生有一种感觉,现在杨昭脑海里的那个人,一定是他。陈铭生不信佛,可他现在信了,因为当那个女人在菩萨面前祈福的时候,他分明有一种被保佑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禁不住想落泪。
于是,这成了陈铭生这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画面。每一棵树,每一株野草,每一块砖瓦,都成了他最宝贵的记忆。
他们回到旅馆。
“杨昭……”陈铭生用低哑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陈铭生抱着她的手臂如此用力,就像抱着一块救命的浮木。
“你愿意……”他说。
杨昭静静地等着他。
“杨昭”,“我想娶你。”
杨昭看着窗外山上那座菩萨塔,喃喃低语:“你们真的很灵……”
身为缉毒警,陈铭生在最后一次当卧底的时候,虽然毒贩被一网打尽,但他被毒贩注射了大量高纯度海洛因,毒素侵蚀了神经,最后死于心脏衰竭。
“你是杨昭?患者在最后念了你的名字。”护士说。
“陈铭生,你想说什么”,“你不能这样。你……把话说完。”杨昭看着他,看到几乎不认识他。
她俯身,亲吻着他的嘴唇,她吻他残缺的右腿。那一段缺失的肢体,一段残破的记忆。
杨昭终于哭了,在吻到他的腿时,她终于哭了。
杨昭去了美国,但每年的那一天她都会回来,回到这里。她带的东西很少,一枝百合,一盒烟。
警队的人给陈铭生选了一张很年轻的照片,是穿着制服的。杨昭真的很想对陈铭生说他穿警服的样子很帅。
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照片已经有些旧了。
那是第四年。
“他还是那个表情,没什么变化。你知道吗,他一直在等。”杨昭对她的弟弟杨景天说。
“等什么?”
等这个世界,将他彻底遗忘。
那个夏天,杨昭自杀在自己的公寓里。
除了杨景天,没人知道杨昭为什么自杀。很多人把它归结为一个艺术家的极端追求。只有杨景天知道,不是这样的。他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尸体,在报警的时候,他在她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个摊开的笔记本“我曾拥有一段时光,在那段时光里,我能用我贫瘠的词语描绘出每一分每一秒,我能用我枯竭的心灵记住所有的细节。但这段时光很短暂,就像一个故事刚刚有了开篇就戛然而止。我花费了很多时间尝试着开启新的故事,但我没有成功。我开始恐惧那种只能用‘很多年’过去了来形容的生命。所以支撑了这么久最后我还是决定放弃。再索然无味的故事也要有个结局,现在我很欣慰,因为这个不为人知的故事终于完整了。”
杨景天顺带收走了桌上的一张小纸条。
杨景天来到陈铭生的墓前,“我恨你。我姐手机里总是有张照片,山上的一座白塔,很模糊。可她一直珍藏着。也许只有你知道那照片背后的故事。” 随着杨景天的手扬起,一张纸条飘落,上面写着“陈铭生,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