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回家,在家附近的一条大马路上,一位花甲之年的老爷爷走在我前面,一身黑色的衣着,他还戴着一定黑色的帽子,有板有眼地距我不到一米的正前方走着。一看他这形象和气质,我猜想他大概就是那种沉默寡言却宅心仁厚的老爷爷。
我跟在他身后的时间不过半分钟,注意到老爷爷正前方有一个纸牌大小的盒子,我瞟了一眼,那大概是哪个还没有进化得够好的文明人丢下的装过口香糖的盒子。老爷爷的目光大概和我同时被地上的盒子所吸引,我明显感觉在我从盒子上移开目光之后,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儿。不仅如此,老爷爷放慢了他的脚步,在经过盒子的时候突然弯下了腰,也就是在那一刻,我以正常的速度从他的身边走过。
用余光,我看见老爷爷把盒子拾起并看了又看,全神贯注的样子,而他脚下的速度比之前稍微慢了一点。我在他的前方走着并偷笑着,装作不以为意地时不时回头看风景,其实是看他,只见老爷爷还拿着那个盒子慢慢走着,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这是一位多么可爱的老人家!
老爷爷就像是我们的上一辈甚至上上辈,大概是由于一生经历过太多波折,从前过了不少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所以即便赶上了如今物质条件丰裕的时代,也保留了艰苦日子中的某些习性。
(二)
不知道你们身边的老人家会不会像这位老爷爷一样,在路上看见什么看上去干净到还能利用的东西,总忍不住把它捡起来琢磨琢磨,甚至要把它捡回家重新利用。据我推测,在县城或乡间,估计老人家这样的习性野蛮生长,颇让一些子女费口舌。而在大城市,这样的场景恐怕渐少,老人家也只敢在如昨夜般那样暗黑且人烟稀少的场景,瞒过子女们的视野,偷偷地,不,更像是一种本能般地捡起地上某种物品。
工作后的某一段时间,我接过一生都在乡间度过的奶奶来长沙居住过一段时间。来了之后没几天,从未坐过直梯的奶奶在我多次手把手的教学下终于明白直梯运行的规律——你要下楼就按“1”,要回家就按“9”。经过我多次监督和督促,她也终于改掉了因为害怕自己一个人不会操作电梯而走安全通道的习惯,渐渐可以在不需要我的陪伴之下去楼下溜达一会儿。
某天晚上,我正在家里搞卫生,整理出来了好几袋垃圾,奶奶在屋里闲不住,主动提出要去楼下丢垃圾。我心想,奶奶闲着无趣,活动一下也不错,看了她一眼:“你确定吗?”奶奶二话不说就提了两袋垃圾出门。
过了几分钟,奶奶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些透明的塑料膜,也就是通常用来装棉被的那一层透明且轻薄的塑料膜。
“这是什么?你从哪里拿来的?”奶奶吓得我赶快丢掉了手中的活计,跑到门口处看着她换鞋。
“我看到有人丢了这个,想着可以用来装垃圾。”奶奶把手里的那一大堆塑料膜展现给我看。
“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我万分疑虑,有点儿哭笑不得。
“不是,是在垃圾桶旁边,很干净,我才捡的。”
“不行不行,你以后不能在任何地方捡东西,家里什么都有,丢掉丢掉。”我欲拿过奶奶手里的塑料膜。
谁知奶奶死都不给我,非说有用,我竭力去拿,还让她有点儿小怒气了。我当时一想,也真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惹她老人家生气,只好作罢,还故作殷勤地腾出了洗漱池下边的位置,让她亲手把那堆塑料膜放进去,奶奶才安心。我的妥协也换来了奶奶的承诺,她答应我不要再去捡任何东西回家——至于自己偷偷捡了又扔掉的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奶奶果真做到了——也可能是没有看到捡回家之后可以再利用的东西。
(三)
除去像我奶奶一样的老人家在垃圾桶边上甚至垃圾桶里翻找可再利用物品带回家的情况让人有点儿怜惜之外,若是哪位老人家在路边无意间看到什物,并停住脚步捡起来看看,我总会觉得这样的场景万分可爱,忍不住偷笑,善意且温暖地偷笑。
这种行为多难得,带着历史的痕迹,也是老一辈人的生命印记。看到他们对着一些在我们这些年轻人看来稀疏平常的东西认真琢磨着,你会忍不住想起,在之前的几十年,生活物资匮乏,许多人过的生活多艰辛,正是他们代替了我们活过了那些日子,并通过点点滴滴的努力为我们创造了如今的生活,可是老去的他们却不太会享受这样的成果。
这样的疼惜有点儿类似于疼惜我们自己,比如看到屁大点的熊孩子穿梭于商场之间,手里拿着才普及了不到十年的各类电子产品,多少你活了二十几年甚至三十几年才吃得起的东西,有些小屁孩却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你的隔壁,你简直会忍不住感叹和捶胸叹息:我以前过的都是些啥生活呀!
不过再看到某个不知趣的小孩对眼前的一切还深感不满,你看了看他那无可奈何且有点儿不知所措的父母,心里也算是得到了一点点安慰:他们幼时大概也没有体验过那位小不点的如今过的生活吧!
妒忌归妒忌,回归到理性,我们只会说:“这就是一代又一代的人,不同的生活,差不多的心境。”然后目光变得平稳而温和,笑看着那个还不懂事的小朋友,开始觉得对方也有可爱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