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池湾,最美的村庄

       小时候,跟随母亲在溆浦农村小学几度回旋平移,六十年代末的一个春天,我跟随母亲又一次迁徙,来到了观音阁乡一个小山村——浆池湾。

       浆池湾的春天特别美。逼仄的三都河清清冽冽在春天里欢快流淌,像一条飘移的玉带从村前穿过;一大片油菜花开在平坦的沃土上,翻滚着金色浪花;村子里到处开遍了桃花,层层密密,特别喧闹,宛如一片朝霞,空气中都弥漫着花香的味道。我疑心画上见过的仙境,就在这里出现了,压抑很重的心绪豁然开朗起来。

        母亲教书的学校是一个大得惊人的大院,有三进天井。整座村子像篾织的筲箕形,几十户人家如一弯月牙儿随山形排列,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每户人家的大门都对着河水冲积而成的一大片农田,田的边缘就是澄清如练的三都河了。

          初来乍到,失魂落魄人家,遑论在享受方面的挑剔,只有安分地让岁月的苦难洗炼着。可这里的乡亲们并没有嫌弃我   们的到来。就在我家来到之前,学校已在窨子屋里为我家腾出了两间最好的正房。那时我还未到上学的年龄,就一个人围着窨子屋打转,看封火墙窗棂上的雕花,沉迷于南方人讲究的“千斤大门,四两屋”门楣上的人物画像。有时发现,有偶尔向我走近的村里同龄人,我就远远地躲开。我知道,他们是贫下中农的儿子,而自己只是“低等”人家后裔。

         来这里时间长了,有好心的村民撺掇我与他们的孩子一起玩耍,母亲怕我孤独也表示赞同,这样我就融入到了村里孩子们当中。可是不久,因口角我还被一个孩子打了,打得我鼻血直流,我不敢还手,怕因此而连累了母亲,就一声不吭地跑回家,瞒着妈妈把脸上的血迹洗净,从此我把自己锁在窨子屋里的“深宫”里足不出户。时隔几天,想不到的是,我被打的情景复制在那个孩子身上,满脸是血的他,在父亲的陪同与勒迫下,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恐惧,来向我母亲道歉。当时母亲不知其详,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宽容地原谅了他。原来,这里的乡亲与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他们是那般善良和正直,使我小小的心灵有了第一次触动,以至后来一直影响着我的性格成长和为人处事。

贫穷,是那个时代的特征,我家当时就很贫穷,但这种贫穷是双重性的,它带着政治色彩让人倍感无奈。记得小时候,我从来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一双布鞋都是外婆一针一线纳出来给哥穿至半新,然后交由我来传承,这样的童真早已刻上了沧桑的烙印!一个阳光正好的上午,学校里来了一伙乡亲,手里拿着木匠活的工具,在我家厨房旁的一个小空隙里,“叮叮咚咚”地围起了一个圈子,我们还以为是学校里搞的什么建设。过一会儿,大队书记手里拿着几十元钱,来到我家对我妈说:“陈老师,你家人口多,试着养头猪改善一下生活吧!”书记又交待说:“这猪栏是给你家围的,这钱是大队的,就当是你们借的吧!”说完书记转身走了。那一刻妈妈怔怔地愣在家门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此后,我就常跟着同住在窨子屋里的五叔去山上捡红薯。那时五叔是生产队长,三十出头,人特别好,我平时亲切地叫他五叔。说是跟着五叔捡,还不如说是拿。五叔在前面赶牛犁地,我在后面捡犁烂了的红薯,用不了多久,就捡得满满一筐背回家。由于食物充足,我家的猪疯长,临近春节时,五叔估摸着说,快上300斤了。那一年,我家在浆池湾过了一个非常殷实而且非常快乐的春节。以至于在我离开这个村子后的许多年,还让我时常对着这方向深情地回望。

       不堪卒听的十年浩劫,让多少人无故遭受罹难,让多少家庭骨肉分离,和千万个家庭一样,我家也不例外,由于母亲成分问题,我的童年几乎是在畸形中成长的。在纷扰的尘世中,感谢缘分和命运,能让我来到浆池湾这地方,才真正意义上有了童年的快乐,这里像一个远离人间的世外桃源,人们友好相处,没有欺压,没有尊贵低贱,没有让人窒息的政治色彩,只有人间的温馨和真诚。浆池湾,她就像一座救命的岛屿,让我家这只多难的舟楫得以靠岸。几十年了,我还深深地怀念着那里善良淳朴的人们,好想去看看五叔——这一生我非常尊敬而又未曾报答过的老人,哪怕让我给他点上一支香烟也行,还有那老书记和好心的乡亲们。

       冬天即将过去,春天不远了,钟灵毓秀、物产丰饶的浆池湾又将会是繁花似锦的世界。那开在肥沃土地上的油菜花,那香脆可口的油桃,那静谧温馨的村庄,还有那可亲可爱的乡亲乡情,都是我最深最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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