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当我被他抱在怀中的那一刻，才真正感觉到，原来我和他，并不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1
在他的怀中，我忽然想起我的一生。
我这一生，曾经恨过一个人，也怀疑过一个人。
恨的是，我的姐姐练霓裳。
怀疑的是，我自己。
2
我曾倾心过一个人——陕北绿林领袖的儿子，王照希。我喜他是绿林领袖的儿子，辅助父亲，颇有声望，与我的出身，端地相配。
可是，他却不肯娶我。父亲带着我千里去求亲，他的父亲虽未拒绝，却言及他与北京武师之女早已订亲。这分明是委婉拒绝，但父亲仍然不肯放弃，非要他们退亲，他父亲只得用话拖住，让我们离去。
后来，我才辗转得知，他父亲问过他，是否中意我。他的回答，第一次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无意于我。
而我，在父亲的娇宠下，一直自视甚高，总以为我付出一颗真心，就该得到同样的回报。
他的答案，伤了我的心。
3
我做错过一件事。
很久很久以后，每每回想此事，我总会止不住地认为，那件错事，或者只是为了成全我与他相见。那一个刻在我心底的人。
岳鸣珂。
我偷了练姐姐的剑谱，又失掉了那本剑谱，父亲一怒之下，将我逐出家门。我只得女扮男装漂泊江湖，一面寻找剑谱下落，一面思索自己的过错。
我为难过王照希的未婚妻。许是任性，许是嫉妒，我不由分说点了她的穴道，囚困于她。可是她却以德报怨，在我受伤时，毫不犹豫地救我。
这应该也是我做错的事情吧。
4
日久漂泊江湖，总有盘缠用尽的一天，我不得已，只得盗人银两，却不想因此招惹了强敌，脱身不得，眼见就要被擒受辱。
是他，用一颗泥丸救我于危难；是他，不顾自己的毒伤，与强敌缠斗。
最终，强敌被他打跑了，他却也受了重伤。
5
我要背他上少林寺疗伤。
他坚持不肯。
原来，他早看破我是女儿身，不愿污了我的名节。
然，江湖儿女，哪里有那么多顾忌。何况他身受重伤，连走路都困难，要如何才能上到少林。
我执意要背他。
他亦不再推辞。
6
少林寺中，不留女客。我只得宿在寺外的尼庵，时不时在寺外徘徊，遥望着寺内，惦记着他的伤是否无恙。
两日后，他从寺中出来，我笑着在门外等他。
他说，他要上北京，我说，我也要上北京。
理所当然，我要跟着，和他一起上路。他有些为难，却拗不过我，只得随我。
7
一路同行，我的心底酝酿出秘密。
我忘记了曾经占据过我心的那个人，满心里，就只有他。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开始的，是我那一腔难以言说的爱恋，结束的，是我们这样结伴同行，我生命中最最快乐的日子。
我只记得，月光下，他与强敌缠斗的身影，还有这一路，多少的欢声笑语，以及一个无法抹杀的事实：他救了我，我亦救了他。
他少言，但说起家国大事，说起他的熊将军，就会侃侃而谈，神往以极。那英挺的样子，我常想，那是会令天下英雄折腰的。
于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心里装着一个天下，而我，不可以去和那个天下争，不可以令他心忧天下的情怀有所牵挂。
所以，我什么都不说。
我只做他的小妹妹，一路随他到天涯，去海角。
8
练姐姐知道了我和他的事，鲁莽地向他提亲。
我明知道他会拒绝，可在听到他以清晰又决绝的语气说出——不娶，怎么也不娶——的时候，伤心难过到无法自持。
我以为，我在他的心中，即使比不上他的天下，也总还是有些份量。他要拒绝，也必定会婉言相劝，不会令我如此难堪。
如果，王照希的拒绝，让我伤了心，他的拒绝，就是毁了我的希望。
我其实并不想奢求更多，只盼着能陪在他的身边，时时见着他笑，见着他忧，就满足了。
可是，就连这么一点点的愿望，也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我隐忍而求来的希望，被练姐姐一句话打碎。我想，我恨她。
而且是恨极了她。
是她，生生将他的无情，逼迫出来；生生让我知道，我于他，是无足轻重，什么也不是。
9
我只能以更决绝的方式，头也不回地离去，才能将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抛下。
我爱他，爱到无法忘记。所以，我用放逐自己来让他解脱，让他不必因我而苦恼。
而我的恨，慢慢地淡去。她终究是我的练姐姐，既然是姐姐，就无法长久地恨下去。尤其，在她救过我之后。
10
练姐姐说，女子也可以做一番大事业。我想，她是有道理的。
于是，我跟着她，上了明月峡，做了绿林盗匪。
我暗暗在和自己较劲，为什么不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和他一样，做一个大大的英雄。他可以去戍守边关，保家卫国，我也可以劫富济贫，助困扶危。
我们所做的事是一样，这也让我觉得，我和他之间，身虽远隔天涯，心却近在咫尺。
11
我一直以为，我和他再无相见之期，却不道上天还是怜我，让我见着了他。
重逢，亦是诀别。
我有太多的话，来不及说，有太多的问题，来不及问。
我在敌手，他要用他的命来换我的。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决绝如他，心底的伤痛与苦楚。
他非无情，我于他，亦非无足轻重，而实在是心怀天下，无暇其他。
从来，大爱者，都无情。
我能做什么？
我只能让他好好地活下去，让他去实现他的抱负，他的理想。
于是，我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这无非是个选择题，我选择了那个令我最欢喜的答案。
在他的怀中，死亡才是真的——
什么也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