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
我今天丢弃的烟头跟昨天的一样,天空兀自下着五百年前下过的雨。柏油马路看似干净如新,实则泥泞如初,杂乱的脚印大大小小地刻在心上。她依旧闷声不响地翻着一本破旧的《圣经》。
只是固执地守着一座老宅院,守着一个早已被风吹散的身影。她说没有,只要老宅不倒,只要最后一块砖瓦还未碎成泥沙,只要《圣经》上还有字迹。
我默默地看着她年迈的身躯,一头乌黑的发,不是七十岁的老妇人该有。我知道它到变白还有一段时间,或是几年,或是一瞬。
她在睡梦中低语:我的儿!天黑别出去了!
我起身走到院子里,点上一根烟。天空真的很黑,我在黑暗中依稀能看到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它亮如白昼。都知道夏何梁最俊的男人去了,都开着灯,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老宅那时还不老,山墙的腰杆挺立得如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只是刀口钝了。院子里站满了男人女人,就在我站立的地方。她在收拾着他的旧物,日子天旋地转,恍惚间泪痕飘散。
剩下的日子四季如常,熬吧!时间越走越快,带走了老伴。连斗嘴的都没有了。她看着襁褓中的我,数着分秒往前走。
不喂猪了,也不喂羊了,补助再多也不喂了!割不动草了!就看看《圣经》吧!看不懂也看,不然干什么呢?她看着我笑,一头黑发差点让我以为她不会衰老。
这个老宅,其实早在二十几年前的那个黑夜就步履艰难了,人气儿散得太多,也太快。日子越来越简单,大门好几天才敞开一次,一年里只有年时两三天才听得到敲门声。
我喝酒,使劲儿喝。跟张三喝,也跟李四喝,我想跟整个夏何梁一醉方休。喝醉了就吐,吐不出来就用手抠。墙角里堆满了酒瓶,大门开合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院子里的杂草渐渐被脚印磨平,露出一地青砖。我看着砖头,笑出了声。
还有几年吧,最多四五年,她的黑发就会变白了!老宅还差一声婴儿的啼哭!等那个生命降临的时候,就把老宅推倒重盖。那时,她的黑发也是时候变白了,人呐,该怎样就怎样,不可能留得住时光,熬了几十年,早就累了。
昨天的一切跟今天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昨天烧的柴太潮,炊烟都是黑的,今天的柴我来劈,都是干柴,使劲儿往灶膛里填,烧不完也不留着,扔了!
摇摇晃晃不是一辈子,路越走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