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小学时,开在楼下车库里的画室。
去那里学画很便宜,可能因为是在师范学院念书的学生开的吧,小小的一间车库,门头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子,用可爱的字体写着:四方画室。
母亲用一张毛爷爷先给我报了几节课,说上了看看,反正周末在家待了也是捣乱,就在楼下学画画也好,还免去了接送的麻烦。
第一节课,见到了一个女老师,真的是学生的样子,干净朴素带着黑边眼镜,看着比我还胆小。而我也是窝里横但是怕生的性子,于是安安静静画了一早上,也没有休息,屁股在小板凳上坐得痛,甚至好像也只和那个老师说了三次话。一起的还有几个小孩吧,也都安安静静。画的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虽然感觉是枯燥无聊,但我这人似乎就对那些旁人觉得无聊的事有着一种执念,似乎可以从其中发现个什么不同凡响的东西来,于是我还是坚持去画画。
我发现,四方画室并不是四方的,角落里陷进去一条短短的走廊,刚刚好放下一张单人床。
我去的并不频繁,周末两天共有四节课,我不过只去一个早上,下午仍是去疯玩,路过画室的时候,会悄悄溜过去不想让老师看到,有的时候我会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小孩。而有一天早上,我就成了那单独的一个小孩。我就想,没有人来的时候,老师教什么呢?
后面,老师就不来了。
代替她的,是另外两个喧闹的年轻人,样貌出奇好看,和我们说话也是笑料不断,两个人还经常打闹调侃,有意思极了,来上课的学生也多了几个。在我那时的认知能力内,我判断出,他们是一对情侣。
女孩让我们叫男孩猴哥,男孩让我们叫女孩兔子。
猴哥很瘦很高,手指修长得帮我改画。兔子第一天见的时候是很长的卷卷的黄头发,带着兔子发卡,漂亮得不得了,第二天就变成短到脖子根的蘑菇头,我惊讶的不知说什么好,只想她怎么忍心把那么长的头发剪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有假发这种东西。
两个人简直就像光一样,在那时我懵懵懂懂,只知小学生教育守则的世界里打开一条口子。
一天晚饭后和表姐散步,表姐是重点中学的高中生,我们经过那个画室车库,卷帘门关着,从下面透出光来,我和表姐说了我的两个老师,说他们学校太远晚上就住在画室里,明早接着给我们上课,还邀请表姐一起来和我们上课。
表姐听了只是疑惑的说,没有结婚同居犯法吧?
我一头雾水。
我好喜欢两个人,兔子会在她的笔记本电脑上玩情侣小游戏,里面的两个人物叫猴子和兔子,他们有一栋房子,一条狗,还要去找工作赚钱,我觉得好有趣。休息的时候两人会带我们玩大富翁,那是我第一次玩,之前只见过别人玩,真是太好玩了,我最后甚至不笑回家,猴子答应说,下次再玩,可是我没有等到下次。他们还会带我们到小区的花园里写生,两个人坐在旁边看着我们一边说悄悄话,但是写了什么生也不知道了,那个下午玩闹跑得气喘吁吁。猴哥甚至会买辣条来给我们吃,还和我们一起吃,还要小心不被家长看到。
我记得猴哥和兔子说,你看她(就是我)画的画,颜色选得真好,调得也恰到好处,真是有天分。
我记得兔子头上不同的发卡和好看的裙子和手机。
我记得我在黑板上画了一只掉了香蕉的悲伤猴子。
我记得我看到兔子把猴子手里的烟拿过来吸,熟练又冷漠。
我在那个画室画的画,虽然只是小学水平画的,也够我拿出来吹一辈子了,那个汤姆猫和烧包谷兔,还挂在我家墙上,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有多少是来自猴子和兔子的手笔。
后来得知他们是之前那个老师的同学,把画室转给他们了。
可是最后,是以什么方式,与他们分别,我也记不清了。
那个画室现在变成了小区里开的一个幼儿园的办公室,那个幼儿园每天早上放声音大得过分的广播给小孩做操,又擅自把一大片停车位用铁栏杆围住做了操场。
每次在楼上看到,或者路过那个车库,不管有没有想起画室,总是会感觉难过。
不过,我也要离开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