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老家的朋友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定睛一看,这不是儿时的那个大山子吗?时光流逝,他的容貌却没有太多改变,眼睛依然纯澈。朋友们在群里调侃,其实这个世界上活得最快乐的还要属他了……
在我们的那个小小的林场,只有一千户人家,绕着林场走一圈大约几十分钟就可以走完。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却有着四个特殊的人。他们的存在,让那个小小的林场有一种神秘,成为了记忆里的一部分。
大山子,他与我们同龄,用家乡人的话来说,他不傻,就是比正常人的脑子里好像少了一根筋,有点愣。他只上过三年级,但是因为无拘无束,受不了学校的管制,便离开了校园,每天在林场四处闲逛。每当放学时,他就静静地守在学校门口,向里面张望,遇到和他熟识的人就会走上前去生硬的打招呼。有的男同学特别调皮,总是想出各种方法来整蛊他。有时故意把他的帽子盖住脑袋,把他推向雪窝,有时候故意拿炮竹吓他。他有时会被气哭。我们女生就会找来老师来帮他。但是第二天,他又笑脸示人,好像什么烦恼都 没有。记得上初中,有一次我们几个女生下晚自习从学校大门口出来,在其他男生的怂勇下,他突然从路边跳出来,嘿嘿地笑,吓得几个女生腿软瘫在地上,吓得哭了起来。一旁看笑话的几个男生一哄而散,而大山子好像被吓坏了,一脸惭愧地看着我们。这时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就像一个惊慌的小鹿似地逃走了。从那以后,大山子再见到我们,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总是躲着我们了。
后来去外地上学了,一次回家听家里人聊起大山子的光荣事迹。爸爸说,那年镇上的木材加工厂老板私自从山上弄了一批木材,藏了起来。县里来检查时,在加工厂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正要收队回去时,在路上遇到了大山子,他好奇地问这些人来干嘛?一个工作人员说找一批偷偷砍伐的木材,大山子一听兴奋地说,我知道藏在哪儿,便乐颠颠地带着一行人去了藏匿木材的地方。当听爸爸讲述事情经过时,我真是为大山子捏了一把汗,生怕加工厂老板事后报复他。爸爸说,大家都知道大山子的情况,又有谁会跟一个傻子一般见识呢。
蒋疯子,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个子不高,长得很瘦,五官很漂亮,但是头发总是乱糟糟的,挡住了她原本姣好的容颜,她的皮肤很黑,一双眼睛总是带着一丝恐惧痴痴地望着你。偶尔就会看到她在林场僻静的路上走,见到人就加快脚步,低着头,像见了门神似的逃也似的离开。她住在奶奶家的不远处,每次去奶奶家,我都会路过她的家。如果独自走在那条路上,我都特别紧张,生怕遇到她,因为我怕看她的眼神,更怕她会突然冲到我的面前抓我,或打我。所幸是我见到她的次数并不多。一次我路过她的家门口,听到从屋子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然后听到吵闹,还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小时候的我猜想一定是她在家里又发疯了吧。我便会撒开腿没命地向奶奶家跑去。跟奶奶说自己刚才听到的,和自己的猜测。奶奶总会一边忙着自己手中的活,一边叹口气说:“这也是一个苦命的人,谁愿意得这病呀。孩子也跟着遭罪。”后来在我的追问下,奶奶说蒋疯子,刚嫁到林场时并没有看出来精神有问题,长得很漂亮,就是不爱说话,总是闷在家里,大家当时还说他老公的长相和她太不相配。可是不久后,大家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总是见到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碎碎念,有时候邻居还能听到他们家里传来的哭声。后来林场的人才知道原来蒋疯子嫁过来时,就已经患上了精神方面的疾病,大家都说他老公是知情的。不过听奶奶说,他老公对她很好,从不打骂她,也算是有良心的人。蒋疯子生了两个姑娘和一个儿子,这三个孩子长得都很好看,但是他们家就像林场里的一座孤岛,很少与周围的邻居有过于密切的交往。
有一次我去奶奶家,一边走一边欣赏路边的野花,不知不觉走到了她家门口。而我只顾着去采花,并未看到蜷缩在门口的她。当我抬头时,正看到她,这么近距离观察她,真如奶奶说的,她的五官长得很漂亮,一双乌黑的眼睛像两潭清澈的湖水,甚至有着孩子般的童真。她愣愣地看着我,把手中的一朵花递到我的面前,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痴痴地说:“给,花儿。”我当时还是惊慌地逃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她并没有追我,而是坐在那里,又低下了头,像一朵干枯的花,了无生气。我的心中不禁有一些自责,她只是想给我一朵花,而我却拒绝了一片好意。
另一个疯子,她是林场的名人,但是我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故事全林场都人尽皆知。她当年六十多岁,个子高挑,细长脸,肿眼泡,总是喜欢在满头插满各种各样的头花,大大的耳垂上挂着闪亮亮的耳坠,平时手里喜欢拿着扇子或是一块手帖,要不就是小女孩子喜欢的头绳等小物件。她每天游荡于林场最热闹的市场。无聊时,就坐在摊贩的凳子上晒太阳,那些摊贩也不赶她走。有时有顾客在挑东西,她也凑过去,好像一个熟客一样。林场里的人并不讨厌她,更多的是关照着她。
后来听奶奶说,她原本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妇女。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还有一个小儿子。一家人生活幸福踏实。那正是林场的采山季节,她的两个女儿很能干,天还没亮就坐着四轮车和一些采山的人去采一种类似蓝莓的野生浆果,因为是纯天然出口国外,所以采山成了林场人的另一个重要的经济收入。她早早起床给女儿们做了热乎乎的早饭,还给孩子准备了上山的干粮,望着车子渐行渐远……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望却是天地永隔。那四轮车,因为开得比较快,而路上又比较颠簸,车上坐的人又较多,一不小心翻到了山下深深的沟里。两个女儿和一车的人被压在了车底下,两个女儿双双倒在了血泊中……当路过的车辆看到这个惨状,那时又没有手机,等到救援的人赶到时,两姐妹已经没有了呼吸。
当这个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时,她一下子晕倒了。醒来后,就神志不清了,念叨着女儿的名字,要去找女儿。家里人一开始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让她到处乱跑,可是她总有各种办法从家里逃出来。一开始看到与女儿相仿的女孩,就会追上去。后来慢慢地,她好像也麻木了,就开始把各种花,五颜六色的东西往头上戴,便宜的项链,戒指、手镯带满 了手。每次看到她的打扮时,我想她一定是在为女儿弥补遗憾吧。
这些年,天保工程,爸爸妈妈早已经搬到了县里。只是偶尔春天时回到老房子,种点小园子。我曾经问妈妈,大山子,蒋疯子,那个插满头花的老婆婆,他们现在在哪儿。妈妈总是很诧异地看我一眼,叹口气说,插花婆婆儿子结婚后就全家搬走了。蒋疯子前几年去世了,三个孩子都结婚了生了孩子,孩子长得都很漂亮。傻柱子在县里,偶尔还能看到,他见到爸爸会亲热地叫冯叔,如果兜里有烟还会给爸爸点烟。
我其实在回忆这些时,不太愿意用傻子,疯子这样的字眼。因为不知道他们真实的名字。我现在看来他们其实并不傻,也不疯,只是在我们普通人无法理解的世界里,快乐、自在地生活着。他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在意别人怎样看待他们,他们也似乎没有人世界间的诸多烦恼,在一片思想的净土中独来独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