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学校三年艰苦的求学和短暂的讲台生涯,就像一场梦,甚至可以说是一场噩梦,余月恨不得从来都没有过。她懊恼不已,还说上教育界挖宝呢,这下好了吧,宝贝没挖到,却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本来朋友就很少,这样一来,可以说基本上没有了,就连小荣子和小耗子她们,也都看了个大笑话!她甚至怀疑读书有什么用,或者说家境不好,读书可能更没用。唉,顺其自然,随波追流吧,反正自己已经尽力了,将来不敢想,眼下只要活着。她跟家里大闹一场,没了经济来源,可怎么办?余德寅不以为然地说:“能让你饿着,光着啊。”呸!余月在心里啐了一口,嘀咕着:行了,这下你称心如意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这个时候,她家已经从石景山搬回市区,就在复兴门以西,绝佳的地理位置。家里也搞了装修,添置了新家具。因此在外人看来,她的生活条件不错,可是有谁晓得,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父母之间,他们和她的关系仍然紧张,她仍然是备受摧残,百口莫辩。
余月开始无所事事。既没有工作,也没有继续读书。她没有太高要求,只要能够糊口就可以。但是这就比登天还难。不教书了,还能做什么?她愿意当个饭店的服务员什么的,最好是涉外宾馆,可以学以致用,可是机会呢?她非常关注报纸上的招聘广告,经常出去跑,可是除了报名费被骗去,一无所获。这样父母就急了,说她吃闲饭,白白上了学,一点用都没有。
可就在这个尴尬的时节,不知是谁最先提出来的,反正不是舅舅本人,说是要带她去国外读书。她家跟胡家关系并不好,这又是从何说起呢?余月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是一个圈套,别有用心的圈套,这是冲着她来的。这样她就跟父亲大吵了一顿:“我要找工作不行吗?干嘛非让我上国外,我没那本事!”父亲却骂了她:“不知好歹,你舅舅要领你出去,你干嘛不去?”余月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切,姥姥家根本不待见我,舅舅能让我去?”父亲却说:“你舅舅求我帮忙呢,怎会不带?”余月还是不相信,帮忙可以酬谢,干嘛弄出这么大动静?还有,她的档案押在教委,要办出国手续也得先转出来,这就要交钱。父亲一点交钱的意思也没有,显然这就是骗她的。不过为什么呢?母亲当然也不相信,但是不敢为她说话。
这样困惑着,她只好上姥姥家去探探口气。舅舅已经去了美国,姥姥年事已高,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倒是姨夫说,不行的话就打个越洋电话,看看你舅舅是啥意思。电话接通,舅舅问:“余月,你上班呢吧?”余月心虚地回答:“辞职不干了。”过了不久,舅舅写了信过来,说是听闻外甥女辞职,很是不安,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不如先补习英文,然后再做打算。父亲就写了回信,告诉他,余月有心在国外教中文。这真不是余月自己的意思,不过是为了敷衍长辈们。再接到舅舅的信,里面说,教书最下等,不如会记或护士。我的同学都没有现成的条件,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实现理想。余月,你父母盼着你有出息,你可不要辜负!
余月焦头烂额,不知所措。到底是谁在耍她呢?这里面包括不包括舅舅,不过不应该是舅舅啊?私下里,余德寅却有另一番说辞,大致就是她工作没了,又嫁不出去,干脆就离开家,何必让大家责怪老两口不知道为女儿着想呢?余月回想有生以来发生的事情,哪一样是为她着想呢?但是她不敢有所质疑,只好听天由命。但是有一样她笃定,那就是只要她迁就,隐忍,将来会有那么一天,给她个公道。父母都欠着她,未必是什么坏事。如果硬顶硬撞,大家不但不会同情她,反而会说她不懂事,不体谅父母不容易。唉,还能怎么样呢,余月不得不顺从了。但是这个心思万万不能表现出来,不然就是不务正业,好吃懒做。比较合理的办法,就是她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父母不同意,双方矛盾冲突很厉害,她力不从心,不得不就范。
这时候她已接近结婚年龄,可是不能自立谋生,怎么能够找到对象?她经常夜不能寐,泪水涟涟,太难受了,从心里到下面。看来,只有偷偷摸摸找男人了。那也不容易,因为父母看的紧,她又没钱。她的衣服,还是读书时买的,很旧了,也不暖和,跟父亲要钱,他说:“你自己挣去。”她当然愿意出去赚钱,可是跑断了腿也找不到工作,何况她还是没有手续的人,街道根本不管。
小耗子高考落榜后,父母让她复读,她没兴趣,最后好说歹说,读了一个文凭班,学习平面设计。她爸爸早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是有名的建筑师,所以她就读这个专业,也是近水楼台,因为主考学校正是清华。小耗子究竟有没有美术基础,这个余月不知道,但是听她的口气,学习并不吃力,将来找工作也不难。余月觉得万分委屈,说起来小耗子的学习还不如自己呢,就是仗着家境优越,她即使不太努力,也会比较顺利。小荣子呢,到了一家大酒店当服务员。谁又能想到,三年之后,余月从令人羡慕师范生,变成了大家看不起的失业人员。而这个各方面都很平常的小荣子,却找到了不错的工作。本来余月最看不起她,不爱学习,毛病也多,但是她非常善于交际,人情世故精明得很。看来有缺陷的天才,还不如一个人格健全的普通孩子。
三人偶尔仍有见面,可是气氛就很尴尬。本来余月和她们算不上真正的朋友,只是勉强能够交往。本来上学时三个人在一起,都是她俩说余月听,根本插不进嘴。这个余月困惑了很多年,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她夹在两人之间有所不便,她们的事情也不愿意和她谈论,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场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