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终于有了冬天的样子,天气预报说零下十度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冷风像尖刀一样剜着惺忪的睡眼。街道旁的围栏里还可以看到残雪,某个店铺门口不小心泼出来的水竟也结成了厚厚的冰凌。

搬家的时候,我扔掉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衣服。有些是年代久远,早该下岗了,然而我惦念着它们陪我的情分,总也舍不得,可从兰州带过来我却一次也没有穿过。还有些很漂亮的,也是好料子,可那些衣服的存在只是提醒已经变成不可救药的死胖子的此刻的我。

索性一股脑儿都丢了去。

衣柜是我和蝈丫头从宜家买回来的。那天下午,我们在西郊那个庞大的三层家居城里,一个物什一个物什地看下去,摸摸这个,掂掂那个,一种按捺不住的欣喜和惊异盛开在我们的脸上。

把衣柜驮回新房子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钟了。我旧房子里的东西还没有打包,心里焦躁得很。可我们竟然还是站在电视塔旁边的寒夜里,等了一刻钟的公交,只为等到一辆五毛钱的。

蝈丫头屡屡嘲笑我的吝啬。她不客气的时候,直呼我为宋——葛朗台。我朝她翻着白眼,回敬道:关你P事,老子愿意。

我们打打闹闹地从大学到现在,一不小心也有十年光景了。我们吃东西吃不到一块儿,爱好不一样,又都是倔强的人,针尖对麦芒的时候比相亲相爱的时候多得多。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跌跌撞撞却还是走到了现在。

静下来常想,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女人,肯那么心无旁骛地爱我,也是一种福分。

上周日晚上被困浴室,我拚尽全力砸破玻璃逃出来后,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恐惧万分地拨她电话,祈盼着她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跟前,给我带来慰藉。

然而,她没有来。

挂掉电话,一种比恐惧更深比绝望更让人不堪忍受的东西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撑起摇晃的身子,故作镇定地拿起扫帚清理飞溅在屋子各处的玻璃残渣,毫不理会右脚上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那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脚上钻心的疼痛才把我拉回到了现实。

我机械地穿好衣服,拿着手包趿拉一双凉拖就出了门。边走边给G小姐打电话。她还在办公室加班,听我讲完便立刻让我打车到校医院处理伤口。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外科诊室却没有人值班。

看着我还在流血的脚,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最后等我们辗转到交大一院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我坐在急诊楼的大厅里,看她跑前跑后的挂号、取药、找人,泪止不住地就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又像是心疼她(彼时她重感冒加发烧),又像是自己心里委屈。

取玻璃的时候,我拒绝用麻药。尖脸短发的护士惊诧地又问了我一遍,你真的能忍住吗?

我并不知道一个玻璃扎进肉里会有多严重,但我本能地觉得是个小事情。能有多疼呢?身体怎样的疼痛可以抵得住内心的绝望?

镊子戳进去寻找的过程大概有几秒钟。或许是十几秒钟。

疼。真的很疼。

最后玻璃碴子取出来,不过半个绿豆大小。陪护一旁的G小姐却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才知道原来她晕血。

雄赳赳气昂昂奔赴一个人生活的我,第一天便遭遇滑铁卢。那晚我躺在G小姐的床上,想着裸露在地面上的以及隐藏在角落里的玻璃残渣,连回家的勇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一个人半瘸半拐地去医院打破伤风针。坐在二楼输液室外面的回廊里,望着苍穹之下厚重的霾,心也跟着沉到了太平洋的底端。

我11岁离家到镇子上读中学,有生之年一半以上的岁月都是独自在外。虽然不见得笑傲江湖,但至少也算是自立自强。可这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有些逆生长。笨,蠢,傻,这些词从朋友们口中毫不客气地扔出来,我一下子变成了那个怎么都对付不好自己的小丑。

我有三个多月没动笔写过东西了。倒不是无话可说,也不是工作真的忙到那种两三个小时都抽不出来的程度。我总是在打开文档的瞬间,便被一团虚无和空茫裹住。那些在嗓子眼儿跃跃欲出的词句毫无预兆地就成了乱码。于是,我只能日复一日地缄默。

想要说的话在心底沉淀得越来越厚,渐渐得也忘掉了最初的模样。这对一个天性敏感的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心在变钝的过程中,反倒会关注生活中自己曾忽略掉的枝节。想来可能就是,曾少你的,你已在别处都得到。

岁末年初,于连绵的时间流来说,通常是一个奇怪的节点。人们都喜欢在这种时候回忆和展望。就连周遭平静的空气,也有莫名的鼓荡。远处倏而绽放的烟花,市井里慢慢凝聚起来的年味儿,店铺里打折甩货的引诱。习惯掩盖下涌动的潜流,把定力超乎寻常的人都撩拨起来了。

近半个月来,我一直睡眠不好。凌晨以后,还是窝在床上刷微博或者聊天。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个轻微的响动又能让我惊醒。我看过清晨四点的街道,听到过翠华路烧烤店里买醉的人的哭闹。小区楼下早点铺里,炸油条的锅支起来时窸窸窣窣的响动,我也感知得到。

还未走远的这一年,对我来说,真的太不容易。可越是让你锥心刺骨的东西,却偏偏欲说还休。我还没有回望的勇气,拥有的不过是“终于熬过来了”的庆幸。

涛哥把他们新团队的“发刊词”Email给了我。洋洋四千多言,是他一贯平和却力道充足的口吻。那是一段新的旅程,一段看得到起点却不知道将走向哪里的旅程,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是待定。我是害怕改变的人,也是畏惧不确定的人。可我愿意相信。

一群在现实的罅隙中绝地反击的人,哪怕只有一点微光,也能点亮一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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