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自己每次生日时许下的愿望，来来去去，好像就是那么几个。学生时代希望成绩更好一点，毕业以后多了工作顺利这一条，有喜欢的人时，会许愿他也喜欢上我。一直都有的是身边的人平安喜乐，以及，变得更美一些。

如此看来，我确实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同时又是那么实际。就拿变美这件事来说，着实困扰了我许多年。

其实我妈长得挺美，又因为脾气大，眼神带点锋芒。我爸年轻的时候，是那种没有侵略性的温和的帅气。小时候反复看着他俩的结婚照，本能地觉得养眼。遗传到我这里，大概出了点岔子，没能继承到我妈美丽的双眼皮和浓密的秀发，为此我耿耿于怀。

小学，我又黑又瘦，像一只小猴。不幸地是，和班花关系不错，我自愿成了那片绿叶。小孩子即便对世界懵懂着，仍旧极早理解了“特权”一词的含义。我靠的是成绩，而班花靠脸。可是，如果可以因为美貌被宠爱，谁想靠才华？而今想来，我连才华都欠缺。

有回我们走在一起，穿过操场去往教学楼，班花突然开口：“好担心啊，他们说小时候好看长大就会变丑了。”语气是骄傲的，但略有隐忧，那一丝丝的忧虑在我听来有些令人怀疑。

我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她，她又自顾自接下去：“你就不用担心了。”美丽的脸上绽放出一朵笑容。聪明如我，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我什么都没有说。

放学回家后我认真地揽镜自照，挺可爱的小女孩啊，就是有点黑。我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站在班花旁边，她那么肌肤胜雪。我怀疑自己暗恋的班长也喜欢班花。是啊，谁会不喜欢她呢？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想要变得更美。

后来去了市里念高中，学业太重，我脑子很笨，有些跟不上。曾经引以为傲的成绩，在那个优秀的环境里禁不起对比，于是三年之中，我几乎没有为这张脸伤神过，没有那个时间。每天都是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校园绿化又特别好，很少晒太阳。渐渐地，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我终于白了一点。

是某天看着我们班的合照，忽然意识到，我竟然真的变白了。一白遮百丑，确实是真的，看起来好看多了。后来从同学那里听说，班里有些男生说我长得挺清秀的。那个年代，清秀，还算是一个褒义词。不像现在，清秀一般和不够漂亮划等号。

再后来上了大学，生活节奏突然慢下来，终于有时间仔细看看自己的脸。和我妈年轻时相比，仍旧有差距。

然而我仍然像缺根筋一般，对自己的容貌不上心。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清高，觉得过于在意外表是一种虚荣，会忽略掉更重要的东西。

入学军训的时候，没有做好防晒的我变成了一块黑炭，黑得史无前例。我也没有急着让自己白回去，顶着那张包公脸过了大半年。年轻的时候，就是有着不明所以的执拗，我仿佛不只是与自己对抗，更是与这个看脸的世界对抗。不美，就不配得到爱么？

后来的故事很简单，喜欢我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喜欢的身边总不乏莺莺燕燕。也开始过两三段感情，无一例外地结束得飞快。就像在黑暗的洞穴中摸索着行走，我看不清这个世界，也不知自己手中紧握着什么。但还是固执地攥紧拳头，小心翼翼地防备着可能的伤害。

而我臆想的伤害不外乎是，人们只在乎外表而不愿意深入了解彼此。多年以后，我还是会为自己的傻气发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人有义务透过邋遢的外表，去发现你优秀的内在。

临近毕业，接到数个男生表白，其中一人令我印象深刻。他说即便知道没有可能，也要在失去所有交集前，让我知晓，我是他数年时光里的秘密。纵然觉得我有些肤浅，仍然被我的一派天真打动，被我纠结和执着并行的性格吸引。

我自认与寻常女孩不同，于是非常不服，反问他何故评价我肤浅。他答，可能是书读得少了点，虽然可能比大部分女孩要多，但是没有诗书浸养的气质。

我再问，那你怎会喜欢上我。

入学的第一天，见到的第一眼。他如此回答。

噢。

最后当然是我投降，我认可了这个社会是看脸的，长得美可以得到更多。于是我开始尝试隐形眼镜、画眉毛、刷睫毛膏，要是一鼓作气，可能学会了化妆会更好。

但是我一直都很懒，只在找工作那段时间画过简单的妆。每次都得对着镜子耗费数十分钟，贴出形状美丽的双眼皮。不记得是在哪一个瞬间，我突然烦躁地停了手，准备去割双眼皮，一劳永逸。

然后就是联系医院、做手术、恢复，如此数月过去，我确实拥有了明显的双眼皮。虽然，它明显地有些过头，时时有人问我，直接或隐晦地。当然也有好处，我再也不用对着镜子那么久，拍照不再泯然众人。

有些亲近的朋友对我的行为略有微词，认为我不必如此，但最后都表示了理解。我的闺蜜明确表示不能接受，但是当我准备独自去医院面对人生第一场手术的时候，她还是站在了我的身边。有先前对我若即若离的男孩忽而热络起来，路上搭讪的人多了一倍。

亲身印证了“这是个看脸的社会”，我却无法真的开心起来。直到我爱上一个人。摆脱了所有忽远忽近的关系，我变得比从前更安静，但是内心却更加笃定。

认识一个美好的女孩，有段时间我羡慕嫉妒她拥有的一切，直到发现她的痛楚。那么美的女孩，我觉得她理应得到所有想要的，然而她也会为情所困，也会求而不得。

我开始想，变得更美也不能保证什么啊，最终我们想要的，也许只是那一个人，而不是更好的人。我们努力追求的，也许只是一种存在感，以及确认能在这个世界寻到自己位置的安全感。

年岁渐长，愈发意识到作为一个女孩，应该努力为自己找到一些无法失去的东西。而容貌，是多么容易失去的啊。想到这里，我终于能够释怀。

愿我们都能找到那一个人，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拥有不会失去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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