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O贾玛
琳达打电话來,说贾玛得了癌症。我陡然想起了那个晚上。
五點鐘從大樓裏出來六個人,我們在晚風中趕往法拉盛,一個離開公司年余的老職員梅,剛失去丈夫。我們告訴公司裏的CEO,一個不近人情的執行總裁,在紐約珠寶界強權專斷而聞名,她博學強記,思路敏捷,公司裏事無巨細她一一過問,以辦事嚴格要求苛刻而得罪無數。她竟然要跟我們去,跟著五個中國女人,一個來自中國,一個來自香港,三個來自台灣,去灵堂見梅。
離去的同事是虔誠的佛教徒,在莊嚴寺做長期的義工,我們抵達時,靈堂裏傳出神聖肅穆的誦經聲,我们被引領入座後,便靜默地坐到完場,直到看完家屬的三跪九叩。這個一向飛揚跋扈拍桌子的女人,卻安靜得如同小女孩,甚至又乖乖跟我們去了素齋館,她是那麼願意廝守著我們,一起沈浸在陪伴友人的悲痛中。
晚上氣溫驟然降了不少,有人拿出一件毛衣,披在總裁身上,她跟著我們走,不知如何搭捷運小巴回她曼哈頓豪華的公寓,她平時的每一分鐘都被占用,找她的人常常要排隊,她比你從電影裏看到的任何BOSS肯定還要凶,但今天的三小時,我看到面前一座冰山正在融化。
我常常觉得摩天大樓陰影下的旋風特别冷,而坐在美侖美煥的現代化辦公樓裏,覺得自已也漸漸冷酷成一塊石頭,石頭,就是我們對寶石的專用名詞GEM STONE。
有一年她回自已国家探亲,看望父母。办公室里暗中滚动着一阵狂喜的暖流,她平時每天都会叫人逐个检查工作,事无巨细,她记得比每个人清楚,那年代尚不是人人用电脑,但是我自已发明用日期及英文缩写编码,条理清楚,一百多个项目砸下來,我很快对付自如,笃定地看着她,公司里也只有我,敢同她说一句顶一句。
她走前告诉我们每一天几点钟,她会打电话來,我们必须每个人向她汇报进程,其实完全沒有问题需要汇报,但是我看透了她要在父母前卖弄权势,何况全部英语交流,其实她是韩国人,她有私人电话进來时,好比开了韩国电视剧。
她最让人佩服一点是你永远看不到她需要喝水、吃饭、上厕所。也没有人敢问她,只见她从早到晚在打电话,如果催发货,逼对方讲出国际快递的单号,她直接逼到海关去,你根本别想糊弄她。
她令人最惊奇的是她中气十足,也不生病,私下我们便猜测她倒底吃的什么补药?韩国高丽紅參?必须是优质的那款吧。
那个晚上是絕无仅有的,看她默默地吃了喝了,同桌有个男人知她是韩国人,不知死活的向她请教韩国泡菜怎么做?我们都吓坏了,公司一百五十人,基本上沒人跟她聊私事,没怎么见过她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誰敢問她怎么做泡菜?她倒不厌其烦地讲解,一层一层铺排白菜,辣椒,糯米水,横一遍竖一遍地鋪下去,讲了半天方能讲完醃制泡菜的步骤。
我与她同路坐了好久的车,我被觸動了,CEO太難了。
她精明到看着就是人精,但畢竟是人,终於病來如山倒。
忽然,我意识到我己不恨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