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不再妄付,岁月还可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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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婚姻走入第七个年头时,我已经和他分房而居三年有余。无数个深夜,我将他拒之于门外。看着他怀抱被子赤条条站在我卧室门口,垂着眼帘欲言又止,像个犯错的孩子。我对他从初始的恻隐之心到后来的理所当然。

他也识趣,一开始还会跟我说:青儿,你不能这样对我,夫妻之间有些事情不能不做。我站起来,眼珠子狠狠盯着他,随即砰的一下关上门,并从里面反锁。几次之后,他在这件事上便败下阵来。只在一次餐桌上,一边看着我连喝两碗他煲的乌鸡汤一边嗫嚅着说:你心脏不好,晚上能不能别反锁卧室门,万一有个紧急情况我好照应你。

听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个阳春三月的午后,太阳暖暖地照在我们的三居室里,万千尘埃在光束里跳舞。他让人装修成我喜欢的田园风格,客厅照片墙上挂满去各地旅游时他为我和女儿拍的照片。唯独有一张在影楼里我、他、女儿三人的合影,我笑得含蓄,他笑得甜蜜。角落和阳台养了鲜花和绿植,刚刚喷了水的植物,肥厚的叶子上水滴徘徊着欲落不落。听得到小区楼下孩子奔跑、老人交谈的声音。暖风带来一阵丁香的芬芳飘进室内,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那一刻,我心中某个地方微微松动了一下,有温情,有酸涩。又很快恢复往日的坚固和冷硬。我心中容不下他,一个陪伴我七年的男人,给了我安定闲逸生活,法律上我的爱人。我对自己说,我不爱他,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离开他,是彼此成全,是为了他日后打算。

他不说话,默默盛出第二碗汤,细细撇过浮油,再撒上切得碎碎的葱花香菜,放在我面前。

望着那碗余温尚在的汤,我再次告诉自己,绝不能心软,我爱的男人不是他,这个城市的另一边,林还在等着我。我不能辜负我和林的爱情。

2

十年前,林是我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初恋。都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我和林5年感情敌不过陌生女孩的丰乳肥臀。林后来劈腿恋上一个比我更年轻漂亮的女孩,随即从我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年为此我暴瘦失眠,几乎得了抑郁症,在这期间他靠近了我的生活。默默照顾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的我,陪我去医院,督促我按时吃药,带我去远山徒步,出差回来给我家中所有人带礼物。

夏日黄昏,蓝丝绒般的天空下,摩天轮缓缓动着,我坐在公园的旋转木马上暂时忘却所有阴郁,腿长长地舒展,长发飘飘,头微微昂起,任迎面而来的风拂过脸庞。林对我带来的伤似乎在渐渐消亡。

看着找寻各种角度忙碌着给我拍照的他站在光晕里,柔柔的光给他通身镀上一层金色,鼻梁和额头上冒着亮晶晶的汗珠,高大的身躯如古希腊神话中的天神。那一刻,一向对他态度淡漠、若即若离的我突然有点儿喜欢他了。

不久之后我答应了正式做他女朋友,他高兴得手足无措,连续一周天天送我鲜花巧克力,直到我假装愠怒,他才讪讪地停止。

至此,距离我和林分手不到三个月。

婚后七年,他从一个连袜子都不会洗的大男孩变成下班按点回家系上围裙洗手做羹汤的暖男,他说炒菜的油烟最伤女人皮肤;我们的每一个纪念日、情人节,他都会提前精心准备礼物给我惊喜,鲜花、手表、烛光晚餐、旅行;商店橱窗里价格不菲的新款羊绒大衣、皮包,我多看两眼,他便会用自己月工资的一半悄悄买下挂进衣柜……

然而,女人在情爱中的心理最是难以琢磨,很多时候,包括我自己,也不懂为什么。无论他怎么努力,无论我怎么说服自己。对他我的心就像一座千年冰山,怎么也暖不起来。不喜欢他身体的味道,不喜欢他走路的步调,不喜欢他的手指他的皮肤他说话的声音……

女儿两岁时,受不了他如雷的鼾声和气息,我以照看女儿方便为由,将他谴到了次卧。于是出现刚开始那一幕…

与他的婚姻在我看来是一座带着高高围墙的牢狱,烟火气浓郁得令人昏昏欲睡,日子静好得几欲窒息。我要寻找久违的激烈情感,而他,不能给予。

婚姻围墙中的女人像一只伺机而动的困兽,时时渴望出走。

他一直在努力用婚姻恒定的温度给我温暖。我一边心安理得窝在婚姻的柔软里接受他对我的所有好,一边渴盼围墙外精彩纷呈的世界。肆无忌惮地告诉自己不爱他,从前、现在、以后,永远不会爱上他。

在深夜的梦里会反反复复跋山涉水去寻找某个人,一个曾经熟悉的面孔。在梦里我一遍遍呼喊,艰难找寻,焦虑不安。

模糊的轮廓像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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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三年前的同学聚会上我见到了林,那个当年抛弃我的男人。听说他娶了当年那个体格风骚的女人,没几年两人又离了婚。他已单身好几年,独自抚养孩子,光景惨淡。穿越喧闹的人群远远望去,林坐在角落里默默地一杯接一杯喝酒,轮廓有了中年男人生活的拖累,黯淡、憔悴,他再也不是当年白衫蓝裤坐在高高山岗上为我唱歌的少年。

我蓄谋多年幸灾乐祸的报复心理,在站在林面前,林抬起头,四目相对,望见那双我曾经无比迷恋的深邃的眼那一刻,万里之堤,一朝溃散。满溢的酸涩一下从心间涌上喉咙,我哽咽着不知道跟林说什么好。

世界安静了下来,心中某个尘封已久的包裹缓缓绽开、松散,灰尘漱漱地抖落在逝去却又一直完好安放的流年里,经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打开,呛得我泪流满面。

这个自从分手后多年来一次次在梦里只能看见背影,千辛万苦寻找的梦中人,他现在就真真切切在我眼前。看得见,摸得着,闻得到。

那晚我和林喝了许多酒。互诉别后十年的起落与离殇,林哭得像个孩子。内心的隐秘情感在这个夜晚和酒精中肆虐地释放。

而另一个男人担心我夜里回家不安全,一直开车在外面等着我直到深夜。

经不住林的忏悔与表白,我很快缴械投降。我与林重新投入轰轰烈烈的恋爱,全然忘记自己还有他和女儿。

在和林频频幽会后不久,我开始一次次找他谈判离婚这个严肃的话题。每次都被他拿别的话题叉开了。

他不敢面对,他想一直拖住我,阻挡我追寻自己的幸福。我在心里想,一边对他恨得牙痒痒。

林开始逼得我越来越紧,他说我迟迟离不了婚不尊重他,单身的他和一个有夫之妇在一起是对他的羞辱,说我欺骗玩弄感情。

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接受道德审判,我开始一夜夜失眠。昔日的鲜花枯萎得耷拉下来。他说要带我去看医生,我没理他。他托朋友买回珍贵补药放在我床头。

4

在和林关于我离婚事件矛盾的频频冲突中,我的身体与灵魂已无法和谐相处。又一个焦虑失眠的夜晚,我躺在床上因为丢失了睡眠而叹息、哭泣,索性起来在屋子里走动。

他如雷的鼾声即使我坐在客厅也听得真切。厌恶他,对他的一切都不喜欢。拉开阳台的闱幔,月光的清辉洒满房间。世界如此美丽,我却在痛苦中煎熬哭泣。我要挣脱婚姻的牢笼,我要追寻我的爱情。我在心中痛苦地呐喊。

不知何时,他来到我身边。黑暗中听见他的叹息,如此清晰。他让我换好衣服,连夜要带我去医院精神科。我对着他咆哮:你是宁愿把我逼疯,也不愿意给我自由,和你的婚姻对我来说是地狱,我还年轻,一辈子还很长,不愿意和你在死水一般的婚姻中煎熬,我要纠正当年所犯的错误。

他听后沉默良久,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如果在白天,在有光的地方,我是不忍或者说不敢说出这番话的。因为我自己内心也在怀疑刚刚那番话的真实性,我不敢接受道德审判。

天快亮的时候,窗外下起了小雨,泥土的腥气和春天特有的熏人温暖的暧昧交合着。我下楼沿着小区散步,昨天还在枝头招摇的玉兰花瓣被东风和夜雨带入泥污,肮脏不堪。

我掏出手机,想给林发条信息,却得到再次被林删除微信的反馈,打电话关机。记不清楚这是多少次了。我苦笑:林对我总是如此任性,我对林总是无条件包容。林对我,像极了我对他。

从楼下回来,餐桌上已摆放他刚摊的煎饼,辣白菜,红枣小米粥,都是我爱吃的。烟火的气息,让我焦虑的内心稍稍安定一点儿。他正在帮女儿梳辫子,双手笨拙地一遍遍抚过女儿顺滑的头发。坐在晨光里的他,周身散发一层淡淡光晕,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我坐在旋转木马上的黄昏,泪流满面……

他回头看见我眼睛里噙着泪水的样子,慌乱得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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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他像平时一样开车送我去上班,嘱咐我按时吃药,并拿出两张印满字的白纸递给我。接过来看,是离婚协议书。

看见了你这段时间痛苦的样子,我决定成全你,给你想要的自由。其实咱们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好吗?你就是太爱做梦了。在外面受了气记得回来,家里我和女儿永远在等着你……

携着尘土的雨滴一点一滴打在车窗玻璃上,打在我心上。

从民政局出来,我浑身像被将作为人支撑的骨骼和血液抽光了一般空洞无力。他开车缓缓跟着我,问我去哪里要送我。我对他咆哮,让他滚。

雨已停,坐在路边的条椅上,东风起处,摇落枝头樱花如雪漫舞。落在过往行人头上、肩上,在地面化作春泥。是的,我终于如愿以偿挣脱与他的婚姻牢笼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我可以平等地追求、享受和林的爱情了。可是此刻,我为何如此失落?

了无牵挂地打开我居住了七年的卧室衣橱,挂满各色衣衫的衣橱里有淡淡香樟的味道,我知道,是细心的他放进去的。触碰到那件酒红色羊绒大衣时,心中某个地方微微触动。我一件一件把衣橱里的衣衫取出,放进行李箱。他站在我身后沉默良久,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末了淡淡说一句:在外面受委屈了记得这里有你的家。

昔日琳琅的衣橱空了,徒留那件酒红色大衣孤单地留在被他打理得清新无魅的衣橱里。

6

离开他六个月后,鲜花一样娇艳的我开始枯萎。

和心心念念的林朝夕相对,短短几个月林便原形毕露,劈腿、施暴、欺瞒。似一朵正当盛放的玫瑰陷入了深深泥污,我开始夜夜失眠,食不知味,大把的安眠药也无法找回丢失的睡眠。夜夜睁眼到天亮的日子折磨得我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如果说和他的婚姻是一潭死水,那么和林的所谓爱情简直就是肮脏的泥污了。当初的孤注一掷,如今除了千疮百孔的心和残破不堪的身体,我还有什么?想起他,想起女儿,想起那个温馨明亮的家,我没有脸再回去。一天天带着末日来临般的焦虑和恐慌,有无数次想到了死亡……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喝下两片安眠药,忍着剧烈的头痛和焦虑难安的心,躺下静静等待睡眠临幸。太过疲累,可就是无法让自己停下来暂离这个恶意的世界。

万马奔腾的心停不下来,躯体形式上再怎么修整也无用。

安静的午后,楼下行人的脚步一下下踏进心里,分外清晰,直踏得人感觉心脏的跳动越来越缓,渐渐感觉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被带走,就剩下一个躯壳,另一个世界仿佛在向我招手……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白色大床上,世界安静而纯粹。他憔悴的脸映入我眼中,不能对视这双简单真诚如钻石一般的眼。我闭上眼睛,大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听见他着急地呼喊医生护士……他默默照顾我,依然像从前一样把我当孩子宠爱,生怕我磕着碰着。

站在秋天的阳光里,我开始重新反思和他的关系,反思爱和婚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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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春暖花开香风四溢的午后,我回到了和他共同的家。再次打开衣橱,那件酒红色大衣安然地挂在那里,被他精心护理熨烫过,裹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颜色依旧鲜艳如初。起风的日子,它随时等待为我御寒。

深情一再被辜负,他仍然等在原地,守着婚姻最平淡的信仰。

而我,在岁月的刀光剑影中,流离的心终于安放,不再流浪。

我回头,他正在厨房里忙碌,缭绕烟火的香气氤氲中,高大的身躯真实而美丽。

午后的光又让他变成一尊俊美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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