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羊，曦夏

上中学那会，我们班有个特别的男孩子，个头不高，还有点瘦小，因为长相不讨喜所以连憨都算不上，只是单纯的傻傻的，他不管冬夏里装都会穿白衬衫，干干净净的，甚至都没有褶皱，配上那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尽管相貌并不出色，但却也十分耐看，蛮有精神的。

那会儿我们班每次早上大课间，就好多人围着他叫他带零食，他一个人揣着钱，无论是刮大风还是下暴雨，他总能准时安全地带上零食回来，大家一抢而空，有时候也会叫他吃，但他从来不吃，他也从来没给自己买过一次零食。我觉得他有些可怜，同学有些过分，又很生气他有求必应。但凡我叫他带了零食都是两份，一份给他，他第一次不要。我说，别，这是你得的，你不要我就不让你带了。后来他每次都乖乖收下，但我也从来没见他吃过。

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们在一旁打乒乓球，他也不玩，他就在那里帮我们捡球，我叫他一起玩，他说他不玩，捡球也是在运动，我人都傻了，这觉悟优秀了，不过他很有力气，实心球能扔十几米，篮球能拎一筐，所以他老是做了该体委做的活儿，但体委这个闲职竟也不是他的，我也不知道他图啥，运动？

下雨天他也总是会谦让他的雨伞，然后自己一股脑跑了，还说自己身体好，不会感冒的，他不知道下雨天爸妈都会来接我们的吗？有一次下雨，同学们都回家了，就剩我和他值日，临走时我问他，是不是又把伞借别人了，他说他忘记带伞了。我本想问他是不是爸妈会来接他，但我看见他望了几眼窗外，有些伤感，夹带着坚定，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我们一起走吧。”

汶川大地震班里组织捐款，全班都捐了，只剩他没捐，大家都开始意识到他的家境应该是不太好，开始照顾他，但他从来不占便宜，还是像往常一样心甘情愿地免费为大家服务。只有我这么强势执拗的人，他拒绝不了，所以我给他啥他都得收着，包括同学聚会这些我都会给他出一份。我单纯地觉得他可怜想要护着他，又像是做了件善事一样心里偷偷乐。

但是有一件事他不做，他不帮人写作业。很多时候我都会想，他究竟是不想帮还是帮不了，毕竟他在我们班成绩是垫底的，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够君子，暗自愧疚不应该这样。我很疑惑，这么勤快任劳任怨的人，智商看起来也没啥问题，怎么会学啥都学不好成绩垫底呢？

高中那会儿，我染上非主流了，天天戴个手环，染个头发啥的，还交了个男朋友，是学校里混的那种，我觉得他特帅，特酷，特有安全感，大家都不敢欺负我。有一次我男朋友来教室看我，恰巧他在拖地，不小心拖到我男朋友的鞋，他当场被踹了一脚，为此我和我男朋友大吵一架。我又一次觉得他很弱小可怜，我要护着他，而且我也看不惯恃强凌弱。我男朋友信誓旦旦说不会再这样，其实说啥我都信，这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吧。后来男朋友惹上社会上的人了，溜得不见人影，那群人来找我，我怎么知道。男朋友失踪了，也变成了我的前男友，再没联系过我，那时候我开始明白，安全感这玩意儿，谁都给不了。

后来上大学，断断续续交过两个男朋友，但是一个劈腿，说不我不肯跟他上床，另一个见了父母，说我太男孩子气了，就没下文了。我第一次觉得爱情这玩意儿挺简单，但是附加上别的东西就显得很奢侈。

毕业后爸妈给我张罗着相亲，要么是啃老族，要么是油头满面、滑里滑稽的，这是爸妈辛苦通过亲朋好友打听来的，甚至是去公园角落摆牌子来的，我也知道我不像那些贤惠的漂亮女孩子那么招人喜欢，但是我就那么嫁不出去吗，一想到我以后结婚就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就心塞塞。我说，爸妈，要不我不结婚了，我照顾你们一辈子。他们说，你可以照顾我们一辈子，但是我们没办法陪你一辈子。从那以后，我再没法拒绝他们给我相亲，我知道，他们爱我，胜过爱他们自己。

我喜欢一个人在桥上看风景，俯看流水，或急或缓，远望群山，若隐若现，环顾江边行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如花笑颜，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我不相信缘分，也没指望走在路上就能钓个金龟婿、意中人什么的，但是我却遇到了他，久别重逢，十分欢喜。

他跟中学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还是白衬衫，还是一头整齐的头发，只是人看起来更结实了。我们寒暄一阵，约好去吃火锅，酒过三巡后我开始八卦。

我问他，给你的零食都去哪儿了，没见你吃啊。他说他发给低年级的小朋友吃了，为此还发生过误会，有个家长看到了误以为他是拐卖小朋友的，拉到保卫处解释了好一通，还是班主任把他领回去的。

我差点笑背气。我又问，你有没有帮人写作业。他说如果这样做，他愧对同学的父母。没想到他还挺正直，也知道这样做会不好喔。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自主招生进的大学，他从一开始就想考那所大学。我就说嘛，他那么专注的一个人，做啥做不好呢。

后来他就讲起了他的故事。

他五岁那年，他爸爸就去世了，只留他和他妈妈相依为命。他妈妈工作十分辛苦，常常加班加点才能维持他们的生活，所以他从来不敢给家里添一点点麻烦。关于学习，是他妈妈说不要表现得太过亮眼，太亮眼就会被关注，人就容易飘，她希望他能够在这种角落学会隐忍、勤恳，这比他去努力考取更高的分数要来得有意义。我第一次听到还有家长这样做的，觉得不可思议，但又觉得理所当然，年纪渐长，我也开始渐渐体会到为人父母的用心和艰辛，他妈妈不是用穷困去强迫他努力读书去改变命运的齿轮，而是教会他人生道理，自发地去与命运抗争，他的妈妈，是一位智慧的令人尊敬的母亲。

后来我们经常联系，有一次我们一起走桥，他突然低着头说，请跟我交往吧！

我被搞得措手不及，但我拒绝了，我知道，我不能让他错过了爱情。

我是累了，我也不知道二十几岁的我怎么就累了，已经不想谈恋爱了，让我爸妈给我相个亲，结个婚，生个孩子，这一辈子就过了。但是他的路还很长，还没体会到恋爱的酸臭味，没有尝到爱情的甜味，我无非是奉旨成婚，跟他在一起？那会让他错过太多。

我把我的故事讲给他听，希望他能够明白。

他沉默了很久，说，以前都是我请他吃零食赴聚会，这一次，爱情，他请我。

我盯了他很久，跟他沉默一样久。

那就爱吧，反正有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