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一秒钟,也许已经过了一万年。
寂静不知何时死去了。
于是,他转身投向虚无。
他喜欢在夜里活动,他认为夜晚才是人精力最充沛的时刻。他常常因一些怪异的举止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他从未在意别人异样的眼光,也从未想过去探究他人的内心世界。他觉得那无关紧要,他是属于他自己。他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他自己就是孤独本身。
他喜欢玄乎其说,对这世上任何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心,有时旺盛的求知欲和好奇心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他为此得到了一个"天真的蠢虫","笨蛋式的成年人"这样别致的称呼。
但没关系,世界上总有两种人,一种明哲保身的人觉得他有心理缺陷,于是自觉远离。另一种特立独行的人觉得他很有意思,是同类。但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就在那,不远也不近,恰好处在平衡的中心,他无法走近别人,触及别人,别人也无法靠近,无法触及。
他喜欢寂静的环境。自童年时,那些嘈杂的声音,絮乱的影像,挤来挤去的人群,就让他打心底里厌恶。于是生理形成印记,一但到那种密密匝匝的环境中,他就觉得头疼,心烦意乱,进而火气上窜,假使他将火气喷出,那将是一大片的伤亡。假使他将火气压缩,便如同一座活火山,蓄积着能量,不知何时爆发,而一旦爆发,便要使天地变色。
假使寂静死去,他会变成怪物。那单薄而瘦弱的身板一寸寸,一寸寸地变得高大,就如同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他挥舞着巨大的双手,要把这方天地抓得稀烂。谁会阻止他呢?也许没有任何人。
一个人独处时,他总是手舞足蹈,自言自语,激动时发出极低的,一连串的笑声。那种兴奋劲是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全身心的愉悦的投入。每当他沉浸其中,忘乎所以时,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极其舒适。因此,他为自己准备一间"房间",专门用来独处,他为其命名"狂想室"。这给他一种格外不同的错觉,好像当他处于某种极度谵妄,极度分裂的时刻,他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以后定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事实上,他对于别人同样无关紧要,也许多年以后,别人提起他时,甚至无法想起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只是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言行无状,一度成为他们年轻时饭后谈资的人。在别人那里,他变成了一个苍白的符号,透明的影子。就像一滴露珠在毒辣的太阳下,瞬间蒸发了一样。于是他也在高温中汽化,感觉不到疼痛。
在某个极其平常的日子,他像往常一样晚晚睡去。睡之前,他吃了安眠片,才勉强压住自己逐渐亢奋的大脑。他做梦了。他看见自己躺在一个纯白的空间,四周没有一个人。他的躯体,静静地躺着不动,如同死了一般。以局外人的视角,他专注地看着自己紧闭着双眼的面庞,这张脸真的是单调,无趣,麻木,漠然。然而这张脸上的眼睛睁开时,一切生动的色彩都会显现。同时,他也暴露出了天真,愚蠢,无知,浅薄。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于是把它们统统归还于寂静之中。
每当他处于一片寂静之中,他就想起自己的"狂想室",在那里,他可以尽情地畅言,随意地动作。如果可以,他不想走出那间"房间"。那个"房间"是他的精神寄托,他不敢想象那间"房间"被毁去的画面。
他常常感到自己在以一种极快的方式衰老,白天他像迟暮的老人,一动不动。夜晚,他又恢复了年轻人的活力,思维极其活跃。然而这样并没有使他受到安慰,身体逐渐消瘦,黑眼圈逐渐占领高地。他身体里的战士举着白旗,一次又一次投降。这使他感到屈辱,于是他发出抗议,但随即被淹没在流动的血液中。
他时常犹豫不决,在两样东西间东张西望,然后什么也没有得到? 不,他得到了失败。他第一次感到失败时,是他没有能力给自己一间独处的房间。那种沮丧,挫败的心情久久萦绕在他头上,连同他整个人一起笼罩着。时间长了,他变得发霉,腐烂,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当他看到别人掩袖而走时,才下定决心。他清洗自己,他剖析自己,但都无用。直到在幻想中,他拥有了一间自己的房间,才把异味除去。当然,他即可一直腐烂,发霉,没谁真正在意他不是吗?
然而寂静不在他身边一天,他就无法忍受。为了寂静,他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这时,他不得不想: 寂静不知何时死去了,他该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