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是妈妈的朋友,比妈妈稍大几岁。曾经在同一个粮店所工作,然后共同经历了下岗潮,各自为生活挣扎,偶有联络。这两年,相继退休后,彼此又重新频繁走动了。年纪变大之后,记忆变得模模糊糊,如同老花眼一样,近来发生的事转眼就记不清了,往事却清晰的总在头脑中回转。
芬的人生和大多数人一样,温水煮青蛙,不温不火,直到某一天与故人重逢。
芬和王老板是中学同学,三四年前的同学聚会他们又重新见面了。五六十岁的年纪,经历大半辈子的浮沉,每个人在这些年里都有着不同的际遇,有人事业顺逐,家庭美满,有人坎坷抑郁,得过且过。岁月在每个人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细细的看,不要说话,只是看着那些熟悉的脸,细小的纹路,也能泪流满面。所以每个人都大声说着话,急迫的交谈着,仿佛这样能驱散忧愁,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年轻快乐,无所畏惧的时光。
从芬与王老板视线交汇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一个契机,看得到开始,看不清结局。
王老板是本分老实的人,中年丧妻,有一子,已经成家。经营着一家金鱼店,小本买卖,所以这个老板并非真正的大老板,而是本地人把所有做生意的人,无论买卖大小,都统称为老板,对着伙计也能叫老板,然后伙计连连摇手道,我只是替人打工的。
如果芬也是独身的话,两人彼此生情,再美满不过的事,只是芬有丈夫。于是芬和王老板的故事便从久别重逢,两情相悦迅速沦为道德沦丧的故事,被人唾弃,又使众人生起窥探的冲动。
前些年,芬的丈夫双腿半月板损伤,开过刀后也没有完全恢复,有一阵一直坐着轮椅。后来慢慢好转,不过还是不能长时间行走。所以后来对芬的丈夫的印象就是腿脚不便,但对人挺热情,每次妈妈去芬家做客时,他都笑着问侯道,来了啊。
曾经以为故事的结局就是芬与自己的丈夫相爱到老,毕竟看来是相配的,毕竟已经不再是青年,中年,而是离终点更近一些的年纪,在无数人看来哪怕咬牙死撑着,也应该维持那个美满的结局。
芬还是和自己的丈夫离婚,同王老板住在了一起。芬是喜欢打扮的女人,戴着假发,画着眉毛,仔细涂抹自己的脸,最后画上口红。假发之下是大把大把脱落的头发,从很久之前开始头发就不再有光泽,发量少得不敢用梳子大力地梳。退去妆容的话,就只剩下老去的容颜,对着镜子扬起嘴角,笑着笑着眼泪却落下来了。那抹口红是良药啊,鲜红又充满生命力,霎时使整个人光鲜起来,又有力气骄傲地笑着。
芬和王老板租了房子住,芬不爱做饭,他们像时下的年轻人一样,总是下馆子,吃外食。日子不至于紧紧巴巴,但也存不下什么钱。存钱做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攥了一辈子的钱,终于在某一刻觉得原来这什么也不是,无法理解曾经为什么那么狂热的追逐它。一辈子看人脸色过日子,总有一根弦悬在头顶,告诫自己莫要行错踏错,终于在某一刻,只想听从自己的欲望。
芬和王老板一起去了泰国旅行,纯粹的快乐,偷来的快乐,他们像是丈夫和妻子,在异国的天空下,创造他们自己的回忆。在泰国芬崴了脚,不过并不严重。两人旅行回国后,王老板发现他的金鱼店里死了一条两千多元的鱼,王老板告诉了芬这件事,他说是这条金鱼救了芬的命,代替她死去,使芬避开了一场大难。唯物主义教育的一代大都会鄙夷这种说法,然而命理的事哪能说得清。
这个夏天,得知芬和王老板分开了,分开有半年之久,芬重新回到了丈夫那里。为什么分开?不得而知,大概没有人会当面问这个问题吧,背地里免不了各种揣测。
重新在一起后,芬和丈夫搬家了,他们从小区靠东边的一幢搬到了靠着西边的一幢楼里,仍然还是一个小区,不过由于小区很大,和过去街坊邻居见面的概率仍是大大减小了。他们自己的房子一个月八百元租出去,现在住的房子也恰好是八百元的租金,沧海桑田后,一切都归于原样。
如果在外面过得不好,就回来吧。这是离婚的时候,丈夫对芬说的话。不知道他那时是否预想到芬真会回来,也不知道如今他又是怎样的心境。他年轻些的时候,也曾荒唐过,在外面有过另外一个女人。
妈妈最近一次去芬家做客的时候,芬的丈夫没有像往常那样打招呼'你来了啊'。而是呆滞的,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酒见底了,有故事的人生大多心痛,喝一杯酒,过往就当做了场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