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婚礼前的准备
水磨村的屠长兴跟儿子要结婚了。消息的内容,经村里长舌女人们的口,不论眼见的耳听的,还是道听途说的,传播来议论去,竟有些三五不着调。
有人故意插科打诨。啥?老子跟娃一老一小要结婚?开放的很嘛,从没听说过,今后两个咋住都是问题?随即哄笑声,从人群里炸开来,但很快就被某人,一本正经的从中打断,责怪大家心里别那么下流,要好好说人话,并趁势修正了自己先前的说法。
接下去,这群人煞有介事似的,熟悉地谈论着屠长兴的家事,将前情后委接二连三的挖了个底。说巧也巧,女人们正准备结束这场会谈时,不远看见蛮娃正从河梁方向,跨过一道道田坎,横穿过一片麦地而来。
蛮娃头带着一轮草帽,顶上已张起来,像安了弹簧的盖子。他一脸黢黑,五官紧缩,神情十分严肃,胳子窝里夹着几根树棍,用透明蛇皮袋缠裹着,双手紧紧抄在袖筒里,裤子膝盖到小腿上沾着些泥和青苔,已经渗入缝隙里,黄胶鞋有些褪色,上面也到处都是。
女人们不约而同的,看着蛮娃由远而近,忍不住心中生了许多疑问和好奇。于是,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争着想招惹蛮娃。
问他从哪来?刘富贵那儿。蛮娃见大家跟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他娃说油就要用完了,让再灌些,不然没灯看不见。问他干啥去?他娃叫回去吃点饭,挖了两天两夜,坑里面好多蛇,还没打完,饿得打不动了。这时候哪有蛇?蛮娃白了一眼。又有人问吃完饭呢?拿油、打蛇,回来吃饭。那你不去码头接媳妇了?顺娃过两天结婚,请我去给抬轿,我给说了没空等过两天去。你不怕人家跑了,到时人毛都看不到?
见这些人没完没了,跟着问个不停,肚子又饿得慌,烦的蛮娃只顾低头走路,仍然抄着手不去理会。有人便嘻嘻哈哈笑着骂蛮娃,这狗日的,一天忙得很,人家结婚轮到你去抬轿,净操心别人家那些热闹。
的确,刘富贵儿子请蛮娃,给自己老汉去打圹,刚过那天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蛮娃像往常,挑着一对粪筐去拾粪,经过水磨村堰渠机井房时,飞来两只喜鹊歇在那叫唤,正在张望,后面骑摩托车的屠顺娃,上来拉住他,说到时自己结婚,去给他烧笼锅。
蛮娃觉得喜鹊一叫,就有人结婚,这是好事,烧笼锅又暖和,味道还香,有乐队演奏,还有露腿露腰的女人跳舞,新媳妇也白的像进了面缸,值得去,就利索的答应了顺娃。
离父子俩结婚的日子,连皮算只剩下三天时间。屠家五服以内的亲戚,该请的早一个月也请过了,包括村里的人情关系,也都上门通知过了。
屠家在村里,平时的人缘不错,没跟谁轻易发生过节,遇上结婚这样的大事,帮忙的人,自然也不少,一般都是村里经常打交道的、房前屋后的邻居。
虽说现在年轻人少了,但上点年龄的男人女人们,老练的精明能干的,对于农村婚礼架子上的招呼,搬运东西、打扫卫生、烧水倒茶、洗洗涮涮、上菜撤盘,都能做得头头是道。
为此,屠长兴提前一周,就请了村长做婚事的总管,村支书做执行总管,并在执事单上,将人员分工写得清清楚楚,张贴在厨房门口,前来帮忙的人,也是精心挑选的,所有人提前两天上工,听从指挥、按需调配。同时,主家会给每人发一盒烟、一个瓷盆、一条毛巾围裙、一床被罩床单,为表感谢之意。
给长兴父子做婚礼宴席的厨师,是镇上的专门团队,锅灶案板、刀勺碗碟杯筷等,用具一应俱全,桌子板凳车拉车送,切菜配菜、蒸煮烹炸,色香味形,统统服务在内,保管满意,只要报好席口人数,按主家标准,开完菜单交完定金,买好东西,到时一切妥当,决不误事,不需费心。
结婚当天的舞台布置、场地控制、响器音乐、司仪主持、节目表演全都打包,由镇上一家叫好日子的婚庆公司承接,包揽所有事情。但像屠长兴和屠顺娃父子这样,俩爷孙娶俩新人,同场举办俩婚礼的,尚无先例,婚庆公司表示为了保证婚礼好的效果,到时肯定会花费多一倍的人力辛苦,费用也要增加。
同时好日子婚庆为表示,对父子俩婚礼的支持和重视,决定在单人婚庆服务价格翻倍的基础上,再打个八五折,还是为了吉利,图个长长久久,再去掉价格零头,最终定为9999元成交。父子俩虽有些心疼,但听婚庆公司说的如此花哨无比,心花怒放,美意重生,与路对面的刘富贵相比,睡个死人坑都得一万,还算大大的便宜,有名堂的多,更没什么不好接受的。
八、爷俩的爱情
长长久久最好,这话很合屠长兴老汉的心意。尽管这世上没有哪一样能长长久久,到最后都哪里来去哪里,怎么来怎么走,但人活世上,光阴百年,在有限的日子里,能维持一个圆满和幸福的局面,让自己心里过的快活些,这就时他心中的长长久久。
就那结婚这事来说,自己虽然已经活到71岁,在农村算是个不中用的人。常言说,七十三八十四,迈不过的坎,自己不去阎王烦。对面刘富贵不就刚过八十四走的吗?如果这话真这么灵验,用在自己身上的话,那么乘现在,找个人凑成一对,到死也有个伴,给自己烧纸掉泪,那样人生也就不遗憾了,这难道不算长长久久?
像刘富贵活那么长,年轻时干啥啥不成,弄啥啥不中。临死前几年,死了老婆子。没有女儿,生了个儿子,老大不小。30上下处个对象,人家姑娘看不上家境。自己天天赶集坐茶铺,倒是逍遥自在风雨天,吃饱不饿还清闲,不成想路上一跤绊的不出气。人死了一了百了,丧事的问题,却让儿子着了难。请阴阳先生看风水要花钱,办丧事得花钱,找姑娘更要花钱,偏偏家里就缺钱。他们那样活的屁都不是,把人逼得皱皱巴巴,恨不得去打劫,没有胆子也没手艺,谈什么长长久久?哪能跟自己放一起比。
俗话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就是自信,也是种快乐。屠老汉心里这样大方的论了一番后,转而想到自己这个年龄,还能再结次婚,还是跟儿子同时婚礼,意义重要,于是心里畅快的浪朵,一层高过一层。
村里不解的人,都说屠长兴跟儿子一起结婚,是耍风光出风头,是老不正经,想一出是一出。可是屠老汉心中真正的意思,连他儿子顺娃都不可能理解。老汉这样做,除了向世人宣告,自己对人生长长久久的领悟心迹,也是要教育儿子顺娃从他身上思考,向他学习。
按屠老汉的说法就是:父子二人同时结婚,娶进新人,拜天地入洞房,完全是照顾自己的幸福,怎么闹腾自己高兴就好,管球不到那些说三道四的人情,也犯不上为什么礼,把自己框的手脚拘束,妨碍自己的人生快乐。
其实,在农村里,人活到自己这个岁数,就已经是多余的了。手不能举,肩不能扛,地不能锄,哪个家里人都嫌弃。好歹年轻时,自己努力,一直也有过行当,有吃有喝,老了也不敢说本事全无。手里留着些余钱,还能动弹,能出气进气,每天活着都是赚的。
虽说老汉现在,身体大不如前灵便,却也没病没灾,不下话不看谁脸色,也有几分硬气。至少自己老了,娶的伴也是老的,便也不会遭嫌弃。儿子虽然也要结婚成家,可毕竟还很嫩,用人情的地方,还得搬出自己这个老东西才灵,至于旁人更不敢说三道四什么。
话虽这么说,理也是这么回事,可屠长兴和儿子顺娃,毕竟生活在水磨村,父子俩结婚,还是尊重了当地起码的风俗,也就是很多人在乎的礼。
说到屠家,早以杀猪为祖业,三代上从老太爷传到爷爷辈,到屠长兴这儿,水磨村大部分人家养的猪,都曾是屠家的刀下肉,杀死过的猪,够水磨村所有人,连吃上三年猪肉。
光说屠长兴,18岁开始跟父亲,挨家挨户给人杀猪看起学起,25岁开始独立操刀杀猪,渐渐顶替父亲的名声,到60岁上,决定金盆洗手,停止杀猪消减罪业。40多年的杀猪生涯,让屠老汉有了猪一般的体型,同时具备比猪还大的力气,心胸更是宽大无边,爱吃猪肉,性格豁达,人人都喜欢让屠老汉杀自己家的猪。都说屠老汉懂猪爱猪,猪也爱屠老汉,被屠老汉杀过的猪,都是一刀毙命,绝不垂死挣扎,毫不见猪有过痛苦和不情愿。
屠家杀猪业,发展到第四代,屠老汉的儿子顺娃这,虽说如今24岁了,已到了结婚跟前,在村里老大不小的,平时或过年跟父亲给人杀猪,像褪鬃毛、翻肠子、去蹄衣一类的活,也能干的很溜,可最要紧的杀猪技术,还没学到家,也就没人敢单独请他去给杀猪,大有祖业无人继承,渐近凋落之势。
如今与屠长兴结婚的老伴,已是第三个老婆,属羊的,到今年正好55岁,小了老汉快20。老汉属狗,有人也叫他屠老狗。村里有狗撵下坡羊的说道,就是属相不合,恐怕过不不顺利。说来或许是缘分注定,两人结婚这事上,倒没费多少周折和本钱。
两年前,大约也是这时候,屠老汉的徒弟给老伴家杀猪,请师父同去观摩,说是在旁边给多指点,其实是要借机显摆自己的能耐,顺娃也跟父亲同去。
屠老汉徒弟,在给老伴家杀猪那天,猪出了叉子,差点下不了台,却成全了屠老汉的婚姻。原来,本是一刀已经放倒的猪,躺在地上不哼不蹬,眼睛也死死的合上了。当把猪抬到黃桶沿上时,准备下水时,猪突然睁了眼,前腿在桶边猛地弹了下,撞到徒弟肩膀,重重地压在身上,一起倒在血摊里。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都还楞在那里,屠长兴瞅准时机,从猪的侧身后边上来,一拳对准猪的颈窝,直击心窝,只这一击,猪彻底老实的死去了。
老伴是个个人家,年轻时嫁的人不如意,自己要分手不愿意继续过。后来收养过一个儿子,长大了到外地工作,不常回家。平时家里都是老伴一人主张,儿子知晓也不建议也不表态,只当家人般寄回生活费,问候供养着。
看见这一幕,老伴先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在心里才狠狠地佩服屠老汉,加上人不错,私下来往也殷勤,只到去年年底,两人把事谈成了,说好今年一定结婚,啥也不要,啥也不兴,在一起相互照顾,说话商量着来就是。
屠长兴的原配,是35岁上娶的,姓谭叫花姑,是村里篾匠谭巧手的独苗女儿。篾匠有病时,俩人已经好上了,不到一年结了婚,彩礼就是一头猪,那时花姑刚21岁。第二年俩人有了孩子,出生前三两个月,篾匠就病死了。紧接着,后来到了花姑临产,生了两天两夜,在床上难产而死。
再后来,给屠长兴介绍过的许多媳妇人选里,有相互看不上的,有看上而耽误错过的。一直到47岁上,认识了本家姑姑的一个表侄女,两人对瞅很是合眼,干活开玩笑都有默契,一来二去不过半年功夫,就结了婚办了事,生下个儿子叫顺娃。
顺娃属鸡,结婚的对象,说来也巧,就是老汉现今要娶的老伴、自己未来继母介绍的,她的远房妹妹的二女儿,叫张灵儿,属马、到今年元旦正满27岁生日,大过顺娃三岁。
顺娃原本听很多媒人说过,属鸡的要找属龙的,龙凤配那是绝配,可俩人岁数隔的太多,加上女孩家要的彩礼钱太贵,达不到愿望,没人接这样的事。顺娃不怎么信这些,可老人们兴了很多辈的风俗,让他觉得不能跟属龙的,心里有点不踏实罢了。
不过,顺娃认识灵儿后,第一眼觉得她小巧灵活,白皙可爱,看着很惹顺娃疼。村里有人劝顺娃说,女大三抱金砖,女人男人大几岁,结了婚日子会好过的。再说你大是个狗,你属鸡,真要论起来,你俩在这个家,不就是整日鸡飞狗跳,永无宁日吗?你顺娃还不是从小,受你大的指教,乖顺惯了的。
这样一来,顺娃顿时觉得很有道理,灵儿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认定最后会跟灵儿结婚,而灵儿也对顺娃有几分好感。
灵儿和顺娃两人的男女婚嫁之事,经过眼前这个、即将嫁进公公家的老姨姨,又或者是后妈的撮合和操持,将自己家大人的思想也说通,两家家长和亲戚,为儿女合了八字,没有大克大防,就同意选定个好日子,在顺娃家坐到一起,并认真的商讨与灵儿这次订亲以后的事。
这样,老的小的两庄婚事,一家喜庆,众人帮贺,老少和谐,自然要老的谦让小的,便请人看下了日子,说是新年元旦就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