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居在繁华喧嚣的大都市,我会想起我的故乡。
那里埋葬过我的父亲,有我父亲的坟墓,那里有父辈汗水浸泡过的土地,那里有淳朴勤劳的父老乡亲,那里留下我火热的青春岁月,那里曾响起少年玩伴的欢声笑语。
我的故乡巢湖市柘皋镇大魏村,在皖中平原无数个星罗棋布的村庄中,它只是其中一个,平淡无奇。
故乡位于合肥—庙岗—柘皋和合肥—烔炀—巢湖两条省道之间,在中焊、烔炀、柘皋三镇交界处,距烔炀镇横大路集和凤凰集均为六里,距千年古镇柘皋十五里。
除了大魏这个大村子外,它还有两个小村子:大道山和小魏村。
我的母亲在三年自然灾害、国家最困难时期成为孤儿,来到小魏村,被一户人家收养。我也有了外公外婆和舅舅姨娘,他们都是很朴实勤劳的人。在我们姐弟仨为学费发愁的时候,给了我们一家很大帮助。
村子大,有100来户,近千人。分为一队二队直至六队。我家住在老二队,位于村子的西北角,旁边就是农田菜园和池塘。
二子、锋球、二保蛋、遐和、昌华、三妹……这些儿时玩伴和左邻右舍的名字,依然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故乡是美丽的。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很多古诗词的意境和氛围,在这里都可以回味体验。
春天,旷野披上了绿装,蜜蜂在泥巴房缝隙里飞进飞出。春光烂漫,岁月悠长绵远。我们在山坡上挑野菜,到离家四五里的林场,在竹林里拣竹笋。
夏天,我们挖蚯蚓,放在鱼钩上,在池塘边钓海虾。
或者从树上摘下坚硬的小果子,放入自制的唧筒里,当作手枪,模仿电视上看到的战争场面,和伙伴们互相射击。
秋天,我们爬到树上捡枣子,或拾被风吹落的枣子。
冬天,一场大雪之后,呈现一个冰雕玉琢的世界。我们堆雪人打雪仗,或在旷野里追野兔。
待太阳出来,雪渐渐融化,村民们聚在空旷的地方,一边晒太阳,一边侃大山刮蛋,聊今年的收成,说毛主席那些传奇故事,侃左邻右舍的闲事。
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村民们在这块土地长大、结婚嫁娶、繁衍养育后代,辛苦劳作,最终逝去。田间地头竖起一块块墓碑。他们如一颗颗凋零的落叶,以另外一种形式,和曾经养育他们的这块土地融为一体。
前年四月,父亲在合肥逝世。一个月后,我们在老家为他举行葬礼。
在悲伤的唢呐声中,我们把父亲送上山。我怀着凝重悲戚的心情,把父亲的骨灰盒,放入工匠建造好的陵墓里。
葬礼后,我挽着女儿的手,走过高低田埂,跨过干涸的河道。我失去生命中对我最亲的一位亲人。我不再有父亲为我遮风挡雨。我要独自一人,面对生活的艰辛和挑战。我最亲近的亲人离我们而去。想起他对我的好,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大魏村和大道山之间有一个面积很大的池塘。一年夏天傍晚,我和伙伴们在池塘里游泳。我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泳,只会踩着塘底坚实的土块,在水里走来走去。我一不小心"游"到一个很深的坑里,猛灌了几口水。就在这时,离我几米远的另一个玩伴立即游了过来,把我从深坑里拽出来。直到今天,我对他感激不尽。
在我家老屋的前面邻居魏瑞平(现任驷马行政村书记)平房子的旁边,有一个粪坑,里面堆积牛粪鸡粪,它们可以用作肥料肥田,代替化肥。夏天高温时,粪坑里不断冒出气泡,又噼啪破裂。
这个粪坑上面敞口,没有遮蔽物。在我大概七岁的时候,在这个粪坑旁边,和伙伴们做游戏。我闭着眼睛,往后退,猛地落入这个坑中。幸亏旁边的大人及时赶过来,把我拽了上来。至于我在里面是什么感受,又是怎么被救上来的,因为那时年纪小,年代久远记不清楚,只能知道个大概。
要是命运对我再残酷严苛一点,在任何一起遇险事件中,我的人生都有可能戛然而止,不再有续写的可能。
和大都市合肥相比较,故乡贫困,缺少工业和工厂。为了谋生,人们抛妻离子,在大城市打工,用勤劳和汗水换取微薄的收入。其中有商业头脑的,自已当包工头,承包建筑工程。
每逢过年,在外当包工头、打拼成功的这些人回到家乡,趾高气昂,志满意得,皮鞋擦得锃亮,见人就发高档香烟,大嗓门说话,大侃自己在外闯荡、过五关斩六将的辉煌经历。那些围观的听众或村民,向他们投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在内心里只能埋怨自己或自家那位无能、没有本事,不能混出个模样来。
村子不大,倒是出了不少人才。近几十年内,共有三人被巢湖一中这所名校录取。
在我上小学和初中时,任课老师经常提到魏东平这个人。他比我大得多,高中考上巢湖一中,又考上中科大,现在定居在北京。
我初中的班主任和英语老师魏瑞兴一家也是村里的名门望族。长子毕业于同济大学,现在在上海工作。次子毕业于安徽大学,最小的三儿子毕业于巢湖学院。"一家出了三个大学生",魏老师一家很受乡亲们的羡慕仰望。
和我家隔两户的魏瑞胜家,长子魏兆仲考上山东大学,另外一个儿子魏兆华比我大一岁,中考考上巢湖二中,高考上了东南大学。
还有一些人在大都市合肥、上海、苏州常熟打拼购房,成家立业。他们摆脱农民的身份,过上体面的生活。
农村不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和一方净土,不时爆发争斗。有时乡民为了田里的水,为了自家房屋的划界,可以打得头破血流。在农村种田,没有强劲的手腕,很难混得下去,混得体面。
有一次,我亲眼看到我的左右两位邻居,为了一点小事,全家大打出手。一家拿起草叉子,向另一家主人的头上叉去。
故乡有广袤的农田,没有工厂。乡亲们辛苦劳作,挣来子女的学费,维持一大家的生活开支和运转。
和繁华的大都市相比,故乡美丽而贫困。故乡只是旅人游子小憩的驿站。
若干年后,我不想以失败者的姿态和身份回到故乡。现在,我只有在都市奋力打拼,不辜负大好韶光和青春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