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为了弥补小雪时节的凄风苦雨,大雪之前的旬日,我们奇怪地又过了一遍夏天……
餐厅重新开启了冷气,和冰淇淋的融化在赛跑;金链子大哥再次露出了健硕的花胳膊;太阳下,候车的都躲在广告牌后面的阴影里;阳台的香泡树又开了一次花;窗前的树叶又黄了一些。
望着北方大雪纷飞的图片,不禁觉得像一个不醒的怪梦。又像被月光宝盒击中,陷入时空穿梭的至尊宝,不知所措。我虽是南方人,对于这乱了时令的气候也是腹诽的。冬行夏令,怎一个乱字了得。
好得出奇的天气适合来个大扫除,从家里清理出了近半个车库无用物品:各种华而不实的包装盒,过期不看的杂志旧书,已然放不出的旧碟片,数年都不见得穿的衣服,廉价粗糙的装饰品,全部一丢了事,想象它们被回收再利用去了该去了的地方,相约下次买买买之前要三思再三思……望着家徒四壁、清清爽爽的房间,光可鉴人的地板,心头轻松得如坐云端。
原来舍弃是如此幸福,远胜过拥有……
然而时节始终不可违抗,不早也不晚,大雪这一天,一夜北风,热而闹的天终于阴下来了,冬天的脸放下来了,脱掉的冬衣再度穿起,寒风还是不客气地吹透了重衣。早起时望着外面彤云阴沉的天,心情有点低落,仿佛盛宴狂欢过后的寂寞。昨天的晴热,又仿佛是一场梦境,但其实这才是冬日应该的样子。此时如果是来场雪,岂不是好的?好像是心有感应,不一会儿,扬州,南京,苏州,杭州,纷纷传来今年第一场雪落下的消息,虽然开始时羞羞答答,雨水夹在其中,然而那真的是雪啊,到了后半夜,雪渐渐大了,白了黑瓦,白了船蓬,白了红枫……这雪正是精锐前锋,刀一般切开冬的寒。
有雪了,南京变了金陵,苏州变了姑苏,杭州变了临安。然而江南始终婉约,不似北国的大雪纷飞,万里冰封,一片萧瑟。
大雪时节,仙霞岭以南的南方人,命里注定是没有如此应节的雪可以赏的。那么就顺便打扫一下自己这一年的内心吧,将一切无关幸福的东西舍了去,将斩不断理还乱的羁绊舍了去,将野心,欲望,妄想,通通不要了。在心里下一场鹅毛大雪,盖住一年的起伏跌宕与贪嗔痴慢,然后煮一壶茶,看那有雪的世界里,笑他人踉跄狼狈,冻手冻脚,也被人笑自己单调无趣。
这世道,原就是你笑我,我笑你。这也是难免的戏码。
这个大雪时节,外面的世界不乏波澜,看来却都是落幕和萧索。昔年死里求生的豪门子弟,富贵显名,近百高寿,终归尘土。而被仰望的新贵美女亦身陷囹圄,卷入无边的黑幕重重与未知。热血终会冷,野心终化灰。雪花飘飘,北风呼啸,天地归于沉寂,熄了火热的心,没了争胜的念,将一切成败交付漫天飞雪,慢慢落下。天地悠悠,你始终一个人要去面对,无论是万众瞩目的舞台,还是冰冷的牢笼。一切的算计,到头来又究竟为了什么呢?
天黑得越发早,行人匆匆,街上灯稀稀落落,百无聊赖地亮着。吃了夜饭,早早卧下,晒过的厚被子又软又香,开了床头灯读书,听着窗外寒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冷得如此真实,犹如这人生。
平凡的岁月,无雪的大雪。升斗小民,没有大富大贵,没有惊心动魄,当然也为衣食奔忙,也为琐事发愁,然而有家有爱,有灯有火,虽然人生艰苦,此刻还是有着小小确定的幸福吧。
是日大雪。
补后记:大雪过了两天,夜里下了一点小雨,晨起天虽然阴,但是明晰了一点,天地沉寂,风越发刺骨,偶有鸟儿在树间穿梭鸣叫,鸟声婉转清丽,不像北地,此刻能听到的鸟叫,也只剩喜鹊单调的咔咔声了。